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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1:52:21 作者: 溫潤生木
    周清幸去醫院附近找了個小店。

    她把手機拿出來充電,要了份白粥慢慢喝。

    小店桌上油膩膩的,腳邊全是人用過的擦嘴紙,頭頂風扇吱呀吱呀地轉,把潮氣都帶上來。

    這個總是被雨水浸透的小鎮,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骯髒,灰暗,似乎要將人永遠禁錮在它腐臭的子宮裡。

    手機充了百分之五,終於可以開機。

    屏幕剛亮,不停提示的聲響震動了好長時間。

    簡訊箱裡擠滿了越溫的簡訊。

    一條一條的,周清幸劃了下,從昨天開始,陸續發了好幾十條過來。

    {怎麼還是關機?}

    {不是故意的吧。}

    {你跑哪去了?回電話!}

    {我很生氣了!}

    從開始的疑惑詢問到後面的焦躁,周清幸可以想像出男生拿著手機,低頭打出這些字的表情。

    冰涼指尖慢慢變得有了溫度,暖粥滑入空蕩蕩的胃裡。

    周清幸編輯簡訊,回復過去。

    {我回老家了,有些事。}

    幾秒鐘的事,手機立刻亮起來。

    越溫的名字帶著興師問罪的氣勢,在手機屏幕上閃爍不停。

    她接通——

    「你可終於開機了,什麼事啊,為什麼不跟我說!」

    明明是非常差的語氣,但周清幸反而勾起了唇角。

    她輕輕道:「對不起,家裡的事,麻煩你幫我跟切爾諾女士請個假吧。」

    「請假?!」那邊停了會,「你需要多久?」

    周清幸想想,「一個星期。」

    「這麼久!」

    越溫語氣內的不滿都要溢出來了,他特凶得提高聲音,「不准,最晚明天,你趕緊回來。」

    他還沒有等到周清幸說話,就自顧自地說了一堆。

    「你說好要把時間空出來的,明天就是星期六你知不知道,第一次就爽我約,周清幸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心上了。」

    周清幸聽著他頗孩子氣地抱怨,手裡舀著白粥,一口口塞進嘴裡。

    聽著他的聲音,就覺得心情莫名放鬆了很多。

    周清幸安撫了他幾句,最後總算以,我會很快回去,才差不多散開了越溫憋悶兩天的怨氣。

    *

    喝完粥周清幸回去醫院。

    「這丫頭心裡想的啥誰能知道。」

    「她要是不願意,能怎麼辦。」

    周清幸的手停在門把上。

    她聽了幾句,長睫半斂。

    「咳咳。」女人看到周清幸突然推門進來,忙咳嗽幾聲掩蓋過去。

    「媽,小幸回來了。」

    病床上的老人醒了,周清幸步子很慢,走到床邊坐下。

    老人渾濁的眼睛透著灰白。

    她枯瘦的手,慢慢拉住她,她應該是說不出話了,但眼神里依舊有哀求。

    周清幸別開臉,即使再壓抑,酸澀感也還是從心底的裂縫中瀉出來。

    她的人生並不一直都是灰暗的。

    印象里模糊不清的一段溫暖時光,是跟面前的這個老人相處時的畫面。

    那時候的老人,還不是這樣蒼老,她身體很健朗,可以背著自己去很遠的集市上,給她買糖吃,買衣服。

    她總是慈愛的,所有的委屈都不讓她受過。

    溫和帶笑的聲音,撫過她耳畔——

    我家小幸愛笑,以後是享福的咯。

    「幸……倖幸……啊……」

    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老人嘴唇上下碰合,聲音如砂紙般破碎。

    好似轉瞬之間。

    所有的光都不見了,面前的老人已經被歲月拖垮身軀,她連她的手,幾乎都握不緊。

    「媽,您跟小幸好好說說。」

    身後的女人有些急地擠過來。

    老人的目光短暫地在女人那停留幾秒,又轉向周清幸。

    周清幸知道她想說什麼,無力的感覺從手背上粗糙的掌心,一路攀過來。

    「奶……奶奶求你啊……」

    周清幸騰地站起來。

    老人渾濁的目光依舊看著她。

    「小幸啊,你最聽你奶奶的話了,她掛念你,也想有人照顧你,程先生人也很不錯啊。」

    女人把話說開了。

    他們讓她回來,是想將她重新送回去。

    送到那個男人的手掌中心。

    周清幸微微仰頭,把眼淚忍了回去,她已經不是那個懦弱的,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小女生。

    「我不會回去的。」

    她側過臉,冷冷看著女人,「我明天就走。」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你是讓你奶奶死不瞑目啊!」

    尖銳的聲音沒有虛假的包裹,顯得非常刺耳。

    周清幸突然笑了下,她向前近了一步,漆黑的眼眸深深沉沉。

    「小姑,程先生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想再次把我賣掉?」

    所有的溫度都從記憶里冷去,周清幸一字一句道。

    「我欠你們的,早就還清了,不要用奶奶來逼我。」

    她最後一句話對著床邊的老人。

    「我奶奶早就死了。」

    「死丫頭怎麼說話的啊!咒自己奶奶!這就是你上大學老師教出來的?」

    撒潑叫罵,病房門半開著,外面的人都探著頭看。

    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妖魔化一般,有腐臭的黑暗的手,摸到了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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