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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1:51:11 作者: 秋山直
八歲時的某一日,好像也是這樣炎熱的夏天,我在小區里遊蕩一天都沒找到一起玩的夥伴。正要放棄時瞥見一個獨自玩耍的女孩,我鼓起勇氣跑過去問道:「我能和你一起玩嗎?」
「不能,因為你沒穿裙子。」說完她就走了。
母親常常告訴我,想和別人玩就得先徵求對方同意,可她沒有告訴我被拒絕之後該怎麼處理。
結果就是我在原地哭到爺爺來叫我回去吃飯。
對於孩童來說,這個人不想和你玩,那就找下一個,總能找到玩伴。因為玩伴只是玩伴,只需要分享玩具,其他任何思想邏輯都不用達成共識。我天生不懂如何維持與他人的聯繫,隨年歲漸長,時間只給我留下了兩個能訴說心事的老友。
而當我以為就此在一成不變的軌道上生活直到死亡時,陸肖卻出現了。即便沒有相連的感情與過去,至少也從初識逐步了解,直到徹底將他引入內心。從對他敞開心扉那刻起,他已經是我為數不多的重要的人之一。
然而心中忽然跳出個想法:從冬末開始的關係,恐怕要結束於盛夏。
而我不想,一點都不想。好不容易多了個能夠信任的人,好不容易多了個重要的人,不想就此失去。哪怕他根本不願相信我,起碼是他引導我走出陰影。這就足夠了,就當我的自私在作祟,我不想斷絕與他之間的聯繫。
把頭髮撩到耳後,轉身就往公司奔去。胸腔內的器官隨奔跑不斷跳動,速度快到連自己都聽到了「撲通撲通」的聲音。腦中一片空白,目標只有他在的地方。
一邊祈禱著陸肖還沒離開,一邊加快步伐。多年沒劇烈運動過,跑到大廈時已經有些撐不住。保安見我站在樓底下直喘氣,有些擔憂。
「我沒事。」我深呼吸平緩一下後,連忙往電梯走去。
不出意外,陸肖應該還沒走,但我不確定。站在電梯裡看著上升的數字,這才意識到連見面要說什麼都沒想過。
「叮」得一聲,電梯門在他所在的樓層打開。明亮的白熾燈讓我少許心安,不管等下如何,起碼還有交談的機會。
助理小哥背著包正向外走,見到我十分吃驚,「方小姐……」
我朝辦公室指了指,想知道陸肖是不是在裡面。得到確認的答覆後,我踟躕著走到門口,下意識想敲門,卻又把手放下。
向小哥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先走,後者和我打了招呼後便離開了。整個樓面只剩下我和陸肖,想到他與我就隔著一扇門的距離,不免有些心慌。
和昨晚哭著道歉時的心情不同,我並不覺得剛才有過爭吵,更像是讓人難堪的冷戰。猶豫著佇立在門外,根本想不到稍後應該說些什麼。是再解釋一遍,還是直接為自己的「沒有避嫌」道歉?
又或者,只要說一句話就好。
我內心有了答案,沒有敲門,而是直接轉動把手,悄悄走進去。
陸肖正面朝窗外看風景,背對我而坐,聽見有人進來也沒有轉過身,只是輕聲問道:「還有什麼事嗎?」看來他以為進來的是助理。
我沉下氣,抓緊包帶,默數三秒後開口:「可以相信我一次嗎?」
房內連呼吸聲都停止了,片刻後他轉過椅子,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倆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本以為會被他趕走或是惡言相對,未料他的眼神里滿是震驚。
「本來已經走了,但是……」我下意識咬住嘴唇,「果然還是不想讓你誤會,更不想大家不開心。」
我刻意腳步放輕,想舒緩因焦急不安而劇烈跳動的心臟,繼續對他說:「我知道對你來說事實怎樣都無所謂,但對我很重要。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有恃無恐的人,更想讓你知道我雖然腦子不靈活,可我會儘量不給你添麻煩。因為你是很重要的人,和劉言她們一樣重要。」
陸肖顯然沒料到我會說這些,他微張著嘴,遲疑良久終是對我說道:「對不起。」
已經做好被他再嘲諷一頓的準備,此刻聽到他的道歉卻是詫異不已。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剛才拼命憋回去的淚水瞬間決堤。
「嘖,你這女人,怎麼又哭了。」他趕緊起身走到我身邊,抽了兩張紙巾往我臉上蒙住。
我:「……」這個人每次幫人擦眼淚都跟謀殺悶死一樣嗎?
今天倒是忍住沒號啕大哭,只是哭泣暫時停止不了。曾經以為自己連對不起三個字都沒勇氣說,剛才卻把那些心裡話都袒露出來。想找個玩伴很簡單,但想留住同伴並解決矛盾是相當艱難的行為。
需要我放下視同生命的所謂自尊,更需要不會卻步的勇氣。而我今天做到了,二十七年來第一次沒有將問題越扯越遠,反而得到了對方的認同。
原來真的只需要一句話就好,請相信我。因為我相信你,所以也請你信任我。因為你對我很重要,所以我想得到你的信任。
所謂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除了共識,還有互相信任。即便不確定我和陸肖的聯繫能維持多久,起碼在當下,包括分開以後,都不會是累贅和痛苦。
陸肖一邊幫我擦著眼淚,一邊柔聲道:「剛才是我一時衝動,說了很重的話,就當我們倆扯平了吧。」
他的手輕輕往下壓,讓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他身上傳來的體香和溫度讓熱淚再次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