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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1:51:11 作者: 秋山直
伸手撫上車窗,外部沾上的雨水像瀑布涌下來,明知觸碰不到我卻死命擦拭,好像要把誰的眼淚擦掉。
對不起,我還是讓你經歷了這些。
對不起,方亦竹。
回到家我讓陸肖不用管我,回到房間把房門反鎖。坐在床上的一刻,情不自禁開始反思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是我不該在今天出門?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不該對她主動挑釁?是我咎由自取。
還是我不該出生在這一天?是我咎由自取。
……
一度將「都是世界的錯」作為所有挫折的原因,把一切歸結於世界的不友好。可是世界是誰?世界在哪裡?我不過是以此作為藉口來阻擋這樣病態的自責。
根本不是世界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把自己的天地搞得一團糟。
沒有一絲抽泣聲,只是坐在床上默默流淚。直到把積攢了一夜的淚水哭干後,我才站起身子,轉眼發現梳妝檯上放置了幾天的煙盒。
我拿著煙盒打開房門,外面一片漆黑,陸肖或許已經回房睡覺了。如我所願,不想在這樣脆弱的時候有人在身邊。
悄然走到陽台上,外面雨勢依舊磅礴。我默默點了根煙,然後深吸一口。
前不久我還在阻止劉言抽菸,今天自己卻躲在這裡吞雲吐霧。阻止她不是因為對身體不好,而是這種行為隱藏了屬於我們自己的悲苦。
抑鬱症時期無師自通學會抽菸。還記得第一次抽菸的感覺,和現在一樣,煙霧過肺數次後便出現輕微頭暈。多年沒碰煙的我毫不在乎這種不適,因為尼古丁能暫時麻痹我的神經,讓我沒有精力思考別的紛擾。
我盯著這場似要把世界隔絕開來的大雨,思緒被拉到抑鬱發作後的某一天。
那天正值十一月,風雨比今天還猛烈。下了課發現傘被偷,只能冒雨去路程十多分鐘的超市買傘。學校臨海,呼嘯的大風好像要把我颳走。
風勢之大,即便買了傘也無事於補。剛買的傘數次被吹翻後,我放棄了。就那樣拿著傘站在橋上任由狂風席捲,夜幕下人煙稀少,耳邊儘是大風的嘶吼,我無法邁出腳步。那時我早就和身邊認識的人單方面切斷聯繫,連救命稻草都沒有。
一瞬間,無比乞求颶風將我帶走,不要留我獨自在這裡。
煙霧在胸腔里迴轉一圈經由口中吐出,這種苦澀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明白。
正當我因暈眩而沒站穩時,有雙手從背後虛抱住我。陸肖把我手中的煙輕輕拿走,「抽多了不好。」
他把我拉回客廳想要開燈,我阻止了他,不想讓人看見我紅腫的眼睛。我癱坐在沙發上,他溫柔的聲音傳來,令我有些昏昏欲睡,「如果可以,能告訴我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此時我的情緒已然平復,冷靜地告訴他:「之前說沒有戀愛過是假的,今天那個女人是他老婆。我覺得那些經歷很丟人,假裝將它遺忘,所以對外自稱沒有戀愛經驗。至於其他的就像你聽到的那樣,她說的都是事實。」
借著微弱的自然光,隱約看見陸肖面色柔和地看著我,絲毫沒有因為知道這些事情而歧視我。
我的心安定了下來,把煙盒丟進垃圾桶,「放心,只是輕度抑鬱而已。不出意外早就痊癒了。」有時該慶幸自己的病症只是輕度,如今已不再輕易復發,否則現在也不會平靜地說出這些話。
我不打算把更多的內情告訴他,他也沒有追問,反倒對我說:「或多或少的人都會有抑鬱情緒甚至抑鬱症,只是他們不察覺。所以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一道閃電劈過,屋裡頓時亮堂數秒。陸肖雖然不知道我的經歷,但他安定又關切的眉眼讓我鼻頭一酸。他是自我染上「心靈感冒」後屈指可數的不施加嘲諷的人。
當初確診抑鬱之後,不是沒有嘗試過和熟人解釋。然而「抑鬱症」三個字在部分人眼裡和精神病畫上等號,另外一些人,例如我的父母和同學,則認為是我自己想不通鑽牛角導致。
不想說話,睡眠障礙,精神脆弱。加上和外界解釋得不到理解,久而久之我選擇放棄。
只有患病的人才知道,抑鬱好像皺紋,悄無聲息地出現,讓你感受生命的摧殘。當發覺時,已經被深深纏繞。
除我之外,都是局外人。得了抑鬱症的我身邊好像有道圓圈將我與人群隔離,所有人站在圈外以自己的想法評價我教導我。有病友說,旁人總喜歡對他說「出去玩一會兒開心起來就好了」之類不痛不癢的話,就好像在對一個殘疾人說出去跑跑跳跳就會痊癒一樣。
毫無意義,連篇廢話,卻沒有一個人會對你說「我雖然不理解,但我會陪伴你」。
我要的只是外界的認同,而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將我越推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時喬任梁還沒出事,也沒想到一個人的離開會引發全民關注抑鬱症。
就在去年十二月,我也被確診為抑鬱。這章里關於方亦竹的所有念想都是我經歷過的,所以我才能寫出來。
抽菸能暫時麻痹神經,這倒是真的,不過沒有癮,只在當初太難過的時候嘗試過。
因為不了解重度抑鬱的人是怎樣想的,我也只能把自己當初的經歷寫進小說里。
失戀是激發點,但不是源頭。抑鬱症是生理病,家庭環境和自我性格都是誘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