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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1:51:11 作者: 秋山直
搞完之後,我浮躁的心情又波動了。誰來大聲告訴我,鏡子裡這個長發飄飄美若天仙的人是誰?
當然不是我,媽的,我是旁邊那個頭髮不長不短,發尾一片綠的怪人。旁邊的美女還一甩頭髮,對著鏡子擺pose,感覺下一秒她就要說出「X柔就是這麼自信」。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付錢拎包出門,一氣呵成的優雅姿態,再看看仿佛背了頂綠帽子的自己,有種這可能最糟糕的生日的感覺。
小哥十分自豪自己的傑作,「很獨特嘛,黑黃綠的漸變,突顯出光影交錯的曖昧。是不是很有梵谷睡蓮的感覺?」
我靠大兄弟,睡蓮是莫奈的,而且哪有我這樣的睡蓮啊?我無力吐槽,默默付錢離開。本來想挑戰一下,染個特別的顏色,於是腦抽選了綠帽子的綠。萬萬沒想到,我壓根駕馭不住。
我好像一隻老公出軌的綠毛龜,撐著一把土掉渣的綠傘在周末擁擠的人潮中穿行。再加上強裝淡定而冷漠的眼色,在地鐵里特別顯眼。心疼剛花的錢,不忍心去染回黑色,只得硬著頭皮去餐廳。
小時候我媽說我什麼都不會,就知道吃。我不服氣,我何止會吃,我還會挑餐廳!每次都能很巧地從人均最高那一欄里找出人氣最佳的,然後收藏告訴自己暫時吃不起。
今天不同,好歹是自己的誕生日。就當犒勞這幾個月來經歷的各種幸與不幸,今晚過後繼續安分過日子。
我整理了一下浮誇的綠毛,然後由服務生領向靠窗的小桌。哪怕再厲害的菜品在我嘴裡都一個味道「好吃」,也阻止不了我來高逼格餐廳裝逼的心。
「雙人套餐,謝謝。」我抿著自以為有氣質的微笑把菜單交給服務生。
「好的,」這位服務生小哥很紳士,關切地問道,「請問您的同伴什麼時候來?」
我淡定地看向他,「我一個人吃。」
小哥:「……」
目送小哥離開後我開始打量氛圍和裝飾。托張沁月的福,我這位窮苦人士也去過幾次高級餐廳,風格千篇一律。花再高價錢購買的內飾,我都是這樣評論:「看上去就很貴」。
張沁月曾痛心疾首地對我這種粗鄙之詞表示批評之情,我把手一攤,「不然呢?難道要我說大兄弟你們這裝修好他媽厲害哦?」
記得高一患重度中二時在博客里賣弄:市井小民又如何?上流名媛又怎樣?褪下衣物洗盡鉛華不過都是人罷了,只是那內在的學術程度分之高低。品格與良好的生活習慣,只要是善人都有。
然後就依照自己幼齡化的標準來做一個善人,結果中二病癒發嚴重,隨之而來的併發症是自傲與尷尬。
如今坐在高級餐廳里玩回憶殺,簡直想殺死過去的自己。我以前怎麼可以這麼丟人?這種羞恥已經完全蓋過綠毛對我的影響。
正想著,有兩人從我身邊經過,才發現是陸肖和一個看著就很基的男人。我倆對視著嘴角一抽,然後他瞥見我的綠毛,嘴角又一抽。
他倆就這樣走過,隱約聽見男人問他幹嘛表情這麼尷尬,陸肖涼颼颼地回了句「看見一隻烏龜」。那男的還一本正經問他在哪裡。
別找啦,在這呢!
我剛翻著白眼捋順奇葩的秀髮,又有一男一女走來。我比這男人先認出對方,但一時震驚沒注意自己的形象,眼睜睜看著他先驚訝後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走開。
我默默地翻完這個白眼。
這個眼神喜歡嗎,作為重逢的禮物送給你,垃圾。我情不自禁在心底罵道。不敢承認的是,緊接在無措和噁心之後,是極其恐懼導致的寒冷徹骨。
曾無數次幻想再遇時的情景,例如他會如何當眾羞辱我,例如我會以那種姿勢下跪乞求生命的原諒。當我以為一切都成過往雲煙,卻在一年中最重視的日子裡突如其來迎接他,還有他最重視的人。
感謝他,很久以前開始,所有與他有關的人和事都成為我空想的敵人。
服務生來送餐時擔憂地問我是否身體不適,我只能屏住氣息一個勁搖頭。仿佛被石頭捆綁沉入冬日冰河之下,冰涼的刺骨從頭頂傳到腳心,流過每一條血管,而我是個無力的溺水者。
什麼狗屁品格和優雅的姿態,被惡意支配的我壓根當不了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咽下這些裝盤精美的菜品,味同嚼蠟、妒忌憎恨、羞恥難堪等種種情緒如墨水滴入水中,在心裡暈開,整片水面都被染成墨黑,我卻無力回天。
陸肖發來消息調侃我的頭髮,我瞥了眼就把手機丟在一旁。現在沒有任何開玩笑的心思,任意一件小事都能激發我的恐懼。
吃到一半,從高腳杯的反光中看見自己不顧形象用餐的醜陋。叮囑服務生不要把菜品收走後,我拿起化妝包走向洗手間。腳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總感覺背後有厭惡的目光注視,似要將我刺穿。
我用力撐住公共洗手台,想強裝鎮定,自我安慰說這不過是次不愉快的意外。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鏡子裡我的整張臉浮現不自然的菜色。幸虧洗手間就我一人,沒人發現我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
拿起新買的唇膏,在嘴上機械地一遍遍深描。直到唇色血紅,我才把這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往廢紙桶里一丟。和今天有關的東西,一件都不想留。
仔細檢查妝容,鏡中的女人嘴角掛著奇怪的微笑,而我並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