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泡沫

  課間操結束後，校道和操場上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在靠近樹林的一隅，平時鮮少有人涉足的地方，一個穿著校服女生卻在那裡站了許久。

  這一段的校道是一個上坡，路邊上是半人高的石欄杆，下面就是小樹林。女生站的位置接近校道的坡頂，沿著欄杆外望下去，離地面已經超過兩米。

  她只是愣愣地望著地面，渾然不知不遠處一道目光已經在她身上停留了同樣長的時間。

  同樣的事，她已經做了好幾天了，就這麼一直站在坡上，往下望著，直到預備鈴響起，才像夢驚醒一般，回身朝教學樓跑去。

  但今天鈴聲響起以後，她沒有像先前一樣急匆匆地趕回去上課，只是木然地回頭看了一下教學樓，然後繼續望著地面。

  正式上課鈴快要響起的時候，她突然聽到身後有人的說話聲傳了出來，大概是哪個老師碰巧走到附近來了。她緊張地環顧了一下身後，視線範圍內還沒有人出現，但可能馬上就要來了。

  猶豫了半秒鐘，她心一橫，翻過欄杆跳了下去。

  「咚！」

  兩米的高度，落地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但奇怪的是，自己落地的時候好像被什麼拉扯了一下，竟然沒有那麼疼。

  黃芊芊睜開眼，正對上凌之葦嚴肅中透著一絲焦急的目光，就在距離一掌處望著自己。此時的表情，和之前看到對別人笑臉相迎的模樣判若兩人。

  黃芊芊還有點懵，緩過神來以後，發現體育課上用來做仰臥起坐的軍綠色海綿墊被自己壓在身下，而凌之葦的一隻胳膊似乎墊在海綿墊下面，她趕緊支著身體爬了起來。

  「凌、凌老師……」

  黃芊芊身上著地的部分，剛開始因為麻木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就開始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她忍不住齜了一下牙，低頭一看，手掌和腿上好幾個地方都擦破了，小腿的骨頭悶悶地疼，可能是撞傷了。

  她又趕緊看了一下凌之葦。

  凌之葦慢慢地撐起身子，從海綿墊下把手抽出來，緩緩地活動了一下。她特意穿了一件寬鬆的舊衛衣，裡面早就套好了護肘，剛剛接觸的角度也不是特別正，用正確的摔倒姿勢做緩衝，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最多也就會是輕微的骨裂，只是露在外面的手背擦破了。

  黃芊芊從高處墜落，因為被凌之葦用海綿墊緩衝了一下，也沒有受多大的傷。但凌之葦只用海綿墊護住了她的頭和膝蓋以上的部位，腳踝在著地的時候還是受到了衝擊，現在過了最初的麻木階段，疼痛正在遜色地蔓延開來。

  「凌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凌之葦輕輕笑了一下。

  「先去醫務室吧。來，我扶你。」

  ***

  「麻煩你了哦，陳醫生。」

  凌之葦又露出了沒有心機的微笑。

  「謝什麼，都是應該做的嘛。誒你——」陳醫生說罷轉頭對黃芊芊說，「這摔得，下次小心一點，別跑那麼快，害的凌老師為了拉你自己也受傷了。唔，身上基本都是皮外傷，就是這腳踝，崴的有點厲害，估計一兩星期好不了。你回去最好找醫院骨科看一看，也不要劇烈運動了。」

  「好……那老師、醫生，我先回去上課了。」

  「你慢點！」

  「沒事，我送她回去。」

  凌之葦說著，扶著黃芊芊站起來，然後帶著她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走到走廊盡頭，凌之葦突然帶她拐了個彎。

  「老師，我的教室不是在……」

  「我和你班主任打過招呼了。這邊有電梯，我們上樓。」

  ***

  黃芊芊坐在心理諮詢室里，感到局促不安。

  她是第一次進到這裡。很久以來，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可怕的地方，就像醫院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的房間一樣，四面都是壓抑的白牆，病床上的床單和帘子也都是白色的，甚至會有奇怪的儀器。只有病了的人才會來這裡。

  現在她知道和自己想像的有多麼不一樣了。陽光透過窗戶在牆上打出一片暖黃色的光，烘得整個房間都暖暖的，就像手裡的這杯水一樣。

  沒有古怪的儀器和病床，只有一方沙盤，一櫃書，辦公桌和幾張舒適的沙發和座椅。幾盆綠植讓空間多了幾番生趣，牆面的顏色也十分好看。

  可是最近的狀態讓她還是很難一下子從緊繃中放鬆下來，尤其是面對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的凌之葦。

  雖然這段時間聽到很多人討論這個新來的實習老師，也親眼見過幾次，但此時對方對她完全是個謎，自己在對方眼中卻仿佛是透明的一般。這種不對等的感覺加劇了她的焦慮。

  「是不是和想像中的諮詢室不一樣啊？」

  凌之葦的語氣和微笑有讓人放鬆的力量，黃芊芊臉上的表情也不自覺緩和了些。

  「嗯……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聽到心理諮詢就覺得是很可怕的事。你看這辦公室，可怕嗎？」

  「不可怕。」

  「那我可怕嗎？」

  「不、不！不可怕。」

  「噗，那麼緊張幹什麼，我也大不了你幾歲啊。」

  「嗯……」

  黃芊芊放鬆了一些。過了一會，她鼓起勇氣開了口。

  「老師，為什麼剛才你會在那裡。」

  「你從這窗戶看出去，能看到什麼？」

  黃芊芊順著她的目光往窗外一望，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自己先前站的地方赫然出現在視線里，想來自己好幾天在同一個地方，已經引起了注意。

  她心裡鬆了一口氣。先前的所見所聞總覺得凌之葦很厲害、很神秘，又是學心理的，說不定能看出別人心裡想的事。這樣一來，就覺得沒有那麼可怕了，僅僅是這扇窗戶碰巧對著那裡罷了。

  她回過頭去，凌之葦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但是下一秒她又緊張了起來，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凌之葦微笑著的嘴角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想退出舞蹈隊的話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