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水母之二（三）

  「我們去看海吧。」

  這天育才的實習結束回學校後，凌之葦對石哲贇說。

  「嗯……走吧。」

  石哲贇猶豫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伸過手摟住她的肩膀，往前走去。

  三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秋天的夜晚，凌之葦不知道為什麼跑去了平時緊鎖的天台。自己和樓下宿管吵了半天上去找她，一爬上去卻發現她正在往靠海的那一邊的欄杆外撲過去。

  那一天他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凌之葦。

  這個人平時看起來不知道是堅強還是冷漠，結果內心是那麼不堪一擊。

  天台上的凌之葦，仿佛被拔了刺的玫瑰，在秋夜的海風中，似乎要被撕扯成瓣，化成千片隨風飄散。

  他拉回了即將墜落的玫瑰。那一天之後，他才慢慢知道凌之葦一直以來的心事，知道了她厚厚的盔甲下，承受著的巨大的痛苦。

  如果要承受這些事，為什麼不能是我來替你承受呢。這些年來石哲贇無數次地這樣想過，但他這次還是一樣，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最後他只是決定，用自己所有的溫暖去包圍她。哪怕這會使他燃燒殆盡，他也不會有一絲怨言。

  只要……能夠守護好她。

  他側過臉去看她，感覺這副肩膀是那麼單薄，此時不知道是因為走路而震動，還是她在顫抖。

  「大晚上的，買杯熱奶茶吧！也可以暖暖身子，海邊很冷的。走走走，校門口奶茶店出了新品還沒嘗過呢！」

  石哲贇恢復了平時的樣子，手用力在凌之葦肩上拍了一下，然後推著她加快了步伐。

  凌之葦被他這麼一拍，剛剛的思緒被打斷了，懵懵地被他帶著往前走去。

  雖然離宿舍樓不遠就是海，但是中間路不通，要到海邊得從校門外一路繞過去。

  溫熱的糖分給大腦補充了能量，對於心情的調節也有幫助，等到走到海邊的時候，凌之葦感覺心裡已經不像剛出發時那麼堵了。

  兩個人緩緩地向海邊走過去。跨過這道圍欄，就是沙灘了。

  凌之葦微微猶豫了一下，抬腿跨了過去，眼睛定定地望著漆黑的海面，往前走去。

  圍欄旁邊有一排稀疏的路燈，點亮了一小段沙灘，但是再往深走就照不到了。

  凌之葦在燈光消失的地方停住了，上次她也是停在這個地方。

  就這麼默默站了一會，她又邁腿往前走去。

  石哲贇一直在近旁跟著她，關切的目光不時落在她身上。

  凌之葦緩緩向前走了幾步，海浪的聲音越來越響，眼睛熟悉了昏暗的光線以後，可以依稀看到前方幾米的沙灘是濕的。白色的海浪爬上來，停在乾濕的交界處，又退回去。

  凌之葦又站了許久，繼續往前幾步，又停住了。

  就這樣重複了許多次，她離海越來越近了。除了海浪她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而那片海，仿佛深不見底的眸子，正在把她吸進去。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這片深淵。

  就在這時候，石哲贇一把拉住了她。她猛地停下腳步，鞋尖距離海水只有幾厘米。

  「好了，到這裡就可以了。」

  石哲贇說，一邊緊緊抓住她的手，這時候可不敢再放開了。

  凌之葦回過頭來看他，從剛才的恍惚中脫離出來。她輕輕點了點頭，又回過頭看著海面。許久，她緩緩蹲下身，手指懸在海面上幾公分的地方，又停住了。

  「沒關係的，不要勉強自己，下次再來就可以。」石哲贇也在她旁邊蹲了下來。「下次我們白天來。」

  凌之葦搖搖頭，緊緊咬住了嘴唇，又掙扎了許久，然後猛地把手伸進潮水裡。

  海水很快退去，帶走了她指縫裡的一些沙，隨即又重新漫上來撫過她的手背。夜晚的海水比空氣要溫暖一些，仿佛一個和藹的長者，輕輕地安慰她。

  凌之葦強迫自己保持了幾分鐘，然後抽回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石哲贇從背後摟著她，「可以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

  「雖然過程讓人厭惡，但不得不承認，脫敏療法還是最有效的。」

  回去的路上，凌之葦故作輕鬆地對石哲贇說。

  看石哲贇沒有答話，凌之葦輕輕笑了出來，伸手拍了一下他。

  「好啦！我沒事了！治好了！」

  見石哲贇還是不回答，她又撅起嘴做出不開心的樣子。

  「幹嘛？不相信我這個專業人士的判斷？」

  「醫者不自醫。」

  「可是心理學不一樣。能了解你自己的人，只有你自己。」

  「那專業人士都這麼說，我這個外行只得承認了。」

  說罷他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微笑了起來：「那麼，恭喜啦。」

  他們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凌之葦突然開口。

  「等什麼時候天氣好，我們去坐輪渡吧。好久沒有去島上了。」

  聽她的口氣，仿佛滿是期待。

  「嗯……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話，我陪你去。」

  「小時候我爸媽偶爾帶我去島上，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了，不用補習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晴天的海水是綠色的，裡面還有好多白色的水母，輪渡開過去就順著浪翻起來，我開始還以為是氣泡呢。那些水母真的特別美……」

  石哲贇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你喜歡水母，卻害怕海。

  為什麼要你承受這些呢，為什麼不能是我，替你承受這些呢……

  石哲贇的眼睛裡一瞬間充滿了悲傷和憐惜，心口也堵著一團氣，讓他整個人都壓抑了起來。

  但是當凌之葦看向他的時候，他的表情立刻舒展開了，露出了平時一樣的微笑。

  「感覺人就像水母一樣，美麗又脆弱。又或許，是因為脆弱才美的吧……」

  凌之葦輕聲說。

  石哲贇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起了那個生命最終消逝在水母中的人。當時他雖然盡力攔住她的目光，可是她一定還是看到了。

  在那之後她什麼也沒說。可是石哲贇知道，她佯裝沒事閉口不談的時候，才是最嚴重的。

  蘇雲死去的場景，和凌之葦原本的心結，會把她帶向什麼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