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母之二

  凌之葦的宿舍在頂樓。

  她們的宿舍樓的樓梯在樓層正中央，比起在樓層兩側設置樓梯的設計，正中的單個樓梯會更樓道里更明亮寬敞一些。另外在每半層的連接處都有一個大窗戶，不僅採光通風，還可以用來曬被子。

  這天她回宿舍，下午的時段，樓里基本沒人。

  她們樓里頂層的樓梯天花板上有一個天窗模樣的開口，平常都用用一個鐵蓋蓋得嚴嚴實實，似乎還用鎖鎖上了。而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天窗開著，下面還架著一個梯子。

  凌之葦看著這個第一次出現的開口裡四角形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原來我們宿舍樓是這樣上到樓頂的啊，她想。邊上配電間的門也開著，想必是設備檢修。她又抬頭看看那片天空，好奇心蠢蠢欲動。

  小時候的凌之葦特別喜歡跑到樓頂吹風，一個人待在高點安安靜靜地曬太陽看天，看腳下忙碌的車流和人群，或者發呆或者想自己的事而不用擔心被打擾。

  當然，也會一邊趴在欄杆沿往下看，一邊想像從這裡墜落下去的樣子。

  也許那樣就可以飛起來，體會到真正的自由吧……

  以前他們小學教學樓的樓頂，就算是她的秘密基地。然後四年級的她，有一次爬上了頂樓的水塔往下看，被校領導發現了。逮下來通知了家裡，回去被狠狠揍了一頓。後來她就再沒有爬過了。

  不知不覺她已經在樓梯間抬頭看著那片天空很久了，然而樓頂好像沒什麼動靜，可能是檢修的人臨時離開去幹什麼了，梯子就這麼留在了原處。

  凌之葦徘徊了好久，還是忍不住，決定趁著四下無人溜上去看看。

  地面到天花板不過兩米多的距離，短短的梯子凌之葦卻覺得爬了有半個世紀那麼長，每上一級台階就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然後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拖下來罵一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終於又來到樓頂了！凌之葦這時候感覺心情非常舒暢，好像在這裡就可以逃離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隱形壓力，大口大口地呼吸。

  樓頂空無一人，她們的宿舍樓在學校差不多是最高的建築，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看到。她在上面轉了幾個圈，然後跑到邊緣的圍欄那裡往下張望，就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家裡管教很嚴格，每回到家裡，那氛圍都讓凌之葦透不過氣來，所以她特別享受這樣偷來的獨處時光。趴在樓頂往下看，就像開了上帝視角一樣，平時熟悉的人群，此時就像一個個會移動的小點，看起來和忙忙碌碌的螞蟻沒什麼區別。

  也就是這種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和生活的世界短暫地斷開了聯繫，享受到了窒息的日常中的一縷空氣。

  是啊，窒息。凌之葦知道她的父母是為了讓她成為理想中優秀的人，所以硬是給自己戴上了冷酷無情的面具，用嚴格的計劃來訓練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啊……

  可是，那樣窒息的感受，在童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里，以至於當她進入青春期以後，就開始激烈地反叛起來。用一切的叛逆，去報復父母給自己帶來的傷害。

  最悲傷的事莫過於長大後你能理解你的父母，但理解歸理解，原諒還是難以原諒。尤其是當童年時期形成的行為模式在成年以後依然持續不斷地給你的帶來副作用的時候。

  比如自己現在對於親密關係的障礙，對於所有的人的不信任，只因為父母為了訓練她的獨立，在她摔倒時袖手旁觀，對她的求助選擇無視，然後一次次告訴她「這世上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確實如他們所願，成為了一個一切都只依靠自己的人。並且很早就學會了。

  而他們，在發現矯枉過正以後，又責怪起她沒有感情。連對父母都沒有一絲依戀的感覺，不像別的孩子會和父母聊天，會對親人噓寒問暖——她一點都不關心別人，只會每天自己起床煮飯吃飯去上學，晚上自己回家以後就關在書房裡。

  「你們到底要我怎樣啊……」

  凌之葦收回思緒，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我確實不知道家的溫暖。夏蟲不可語冰，一點都沒感受過的東西，要怎麼知道啊……我也想得到溫暖啊，可是我只能學到溫暖兩個字怎麼寫，那樣能信任別人的感受，要怎麼學啊……」

  家庭應該是怎麼樣的，和父母的相處應該是怎樣的，凌之葦不知道。有時候她懷疑自己選擇心理學，是想在裡面找到解答，或者拯救自己的方法。

  每當回想起這些事，凌之葦心裡對父母的怪罪就又多了起來，然後就陷入這種責怪中無法自拔。

  「都怪你們，我變成這樣都怪你們！」

  每一次她都這樣憤怒地想。

  然而那一幕場景又浮現現在她的腦海里。

  「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啊……」

  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了。

  ***

  天一點一點暗下來，風起了。凌之葦朝風來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不遠處的海岸線。

  P大學的總校區確實離海不算遠，但也沒近到「海景樓」的程度。中間隔了幾塊停工了的空地，所以平時如果走到校區邊緣，也只能看到空地上的荒草。

  但是今天站在樓頂，就可以看到空地後面露出的海。如果一路沿著海岸線方向看過去，會看到十幾公里外隱隱約約的大橋，連接著陸地和P市在遠處小島的部分。

  P市分為陸地和島嶼兩部分。主要的商業、市政都在陸地這塊，島嶼上有一些美術館和零星的居民，主要發展旅遊業。

  去那邊的島上可以通過大橋，也可以坐輪渡。輪渡過去只要二十分鐘左右，有那種大型的輪渡，底下還可以運載車輛。人可以在甲板上吹風，看看海景。

  凌之葦小時候坐過幾次輪渡。她還記得自己趴在夾板的欄杆往下看時，隨著海浪泛起的白色水母的樣子。

  隔了這麼久大家還記得最初蘇雲的案子嘛？水母篇還有不少後續噢（但是因為敘事順序要講完這個故事還要一段時間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