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朵桔梗花（三）

  「凌之葦！」下一次碰到的時候，石哲贇還是這麼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凌之葦嘆了口氣，雖然上次把話說開了，但這個人的態度還是一點沒變啊。好在他也不太讓人反感。

  「書我看了一點，但是那麼細膩的文筆，我有點吃不消。」

  「想說『矯情』的話直說沒有關係。」

  「只是想說那些情感太細膩了，體會不到嘛。或者說，沒體會過，不太理解。」

  「那樣的情感可能內心敏感的人才會理解吧。」凌之葦突然看著他說：「石哲贇同學，你應該是那種原生家庭很好的人吧。」

  「誒？我父母就很普通吧，不好不壞，沒啥存在感。」

  「在成長過程中他們沒給你造成傷害吧，心靈或者肉體上。」

  石哲贇想了想，好像是那麼回事。從小幹什麼，他父母都是一副很誇張的反應：「我們贇贇真的是天才哇！」後來他就習慣了，或者說，明白事實就是那樣：他的確是天才嘛。

  「他們也就是說了事實吧，沒什麼特別的。」

  「能夠說出事實，好壞不偏頗就很難得了。你知道有多少家長根本不會誇獎孩子的嗎？哪怕做的再好，也永遠得不到父母的肯定，那種感受你沒體會過吧？」

  「……沒有。」

  「其次，你從小應該就不缺什麼，不管是精神還是物質上。」

  「好像……也是。」想看的書，想玩的玩具，想去的地方，沒有哪個要求不被滿足的。結果就是他現在對什麼東西好像都沒太大興趣，因為都太容易得到了。

  ——但是對眼前這個人挺有興趣的！

  「沒有傷害和缺失，是你安全感的來源吧。」凌之葦輕聲說，「所以啊，你意識到自己的父母是多麼難得的父母了嗎。」

  「可能是吧……你怎麼看出來的？」

  「看你面對挫折的態度啊。一般人，我這樣對他們，早就會自己放棄了，可是你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

  「那可能是我臉皮特別厚呢。」

  「不一樣。單純的臉皮厚呢，被拒絕也會有挫敗的感覺，只是因為不想輕易放棄而繼續嘗試罷了。而你呢，就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自信，不相信自己會失敗，覺得只是暫時還沒成功。換言之，你內心深處並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挫折，因為你的人生中還沒有遇到過挫折。」

  石哲贇一時噎住了。他沒有認真想過自己內心深處的「信念」是什麼樣子的，現在一想，可能就是堅信自己是個無往不利的天才吧。

  下一秒他又想，完了，凌之葦不會要身體力行地讓他徹底明白什麼是「挫折」吧。

  好在凌之葦似乎暫時沒那個打算。她說：「真是個讓人羨慕的人呢，不管是智力也好，家庭也好。」

  「羨慕什麼，你自己不也是天才嗎。」

  「不是天才，是地才啊。你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而我不是。不管是記憶力、專注力、理解力還是其他更多的，都是小時候經過了大量的刻意訓練才獲得的。為此我的父母對我非常嚴格，因為我出生的時候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所以儘管後來這些東西帶給了我很大的好處，我也很感謝他們，但是和他們的關係就……」

  凌之葦頓了頓，「所以啊，上次你不是說我缺乏感全感，可能是因為沒有和家庭建立健康的依戀。是的，因為在需要依戀的年紀，他們用了疏遠的態度，儘管他們的出發點是培養孩子的獨立性，但對於小孩子來說，很容易就解釋成是父母不愛我。」

  「你剛剛說，哪怕做的再好，也永遠得不到父母的肯定……」

  「嗯，因為他們怕表揚會讓孩子驕傲自滿。所以很多人的自卑情結——自負也是一種變相的自卑表現——來源就是被父母否定。連你最親近的人都不肯定你，又怎麼會得到別人的肯定呢。」

  「那童年精神和物質的匱乏會導致什麼呢？」

  「精神上的匱乏就是沒有讓孩子體會到溫情，過早地灌輸了社會弱肉強食的法則，這在某種程度上和家庭經濟狀況有關聯，但也不絕對。有不少經濟不樂觀的家庭，並沒有讓孩子感受到這一點，孩子的成長也就不會受到影響。

  「而所謂的物質匱乏其實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比如你所有的夥伴都有一種當下流行的文具，而你沒有，這就是相對的匱乏。如果父母長期讓孩子感受這種匱乏，就很容易造成孩子的自卑和不安全感，但也可能培養出較強的獨立意識和能動性，也算是硬幣的兩面吧。」

  「這都是你成長所經歷的嗎？」

  凌之葦不置可否。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對他說這麼多從沒告訴過別人的事。大概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真的很讓自己羨慕吧。如果可以，希望能活成那個樣子。

  「你真的！特！別！好！既然你也覺得我是個天才，就相信天才說的話吧！」石哲贇突然抓住凌之葦的兩隻手，用力地說。

  凌之葦一轉頭，看見他就差把「誠懇」兩個字寫臉上了，腦門上還有個巨大的感嘆號。

  「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最優秀，也最最美麗的女孩子！你要是不信我每天拿著喇叭跟在你旁邊循環播放這句話，就像超市的促銷廣播一樣，走到哪放到那，徹底把你的潛意識裡那些錯誤的想法改掉！」

  凌之葦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她笑了，石哲贇的嘴角也不自覺揚了起來。

  「那還是不必了吧。」

  「你以後如果還有什麼負面的想法，或者不開心，都可以說給我聽，就像今天這樣……然後我就盡最大的努力鼓勵你，哎這麼說好像是在安慰一樣，但其實我說出來的都是真心話，不是為了鼓勵你才說的！」

  「噗，那以後就麻煩你了。」他得到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真的想永遠守護這個笑容啊。那一瞬間，石哲贇心想。

  這位同學不要以為你打開了女神的心扉，你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