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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1:38:42 作者: 殊娓
她是在這樣的言語荼毒中長大的,被教育得像永不能疲憊的機器人。
所以在最初,當她發現自己變成這樣時,並沒有很在意。
還以為是經期的反應,以為天生感性的女孩子們都是這樣,沒什麼特別的。
直到某天下午,她在圖書館裡,無意間翻開博爾赫斯書籍。
薄薄的一本詩集,名字很美:《深沉的玫瑰》
詩集開篇收錄的第一首詩,是《我》:
「頭顱、隱秘的心
看不見的血的道路、
夢的隧道、普羅透斯、
臟腑、後頸、骨架。
我就是這些東西,難以置信,
我也是一把劍的回憶,
是彌散成黃金的孤寂的夕陽、
陰影和空虛的緬想。
我是從港口看船頭的人;
我是時間耗損的有限的書本,
有限的插圖;
我是羨慕死者的人。
更奇怪的是我成了
在屋子裡堆砌文字的人。」
十幾行簡短的文字還未讀完,確切地說,從「我就是這些東西」開始,狄玥已經淚流滿面。
「那我是什麼東西呢?」
這樣悲涼的念頭出現後,她自己也是一怔。
這是狄玥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狀態。
她站在高大的架與書架之間,在安靜得翻開書籍都會怕紙張脆響打擾別人的里,擦掉眼淚,堅定地判斷:我不對勁。
沒有任何醫學經驗和依據。
但也許,人類本身就是聰慧的動物,在瀕臨危險時,會想到自救,甚至不需要證據就能做出判斷。
狄玥從4歲開始被家裡規定每天的時間,杜絕一切娛樂活動。
哪怕上了大學讀了研究生,仍然要住在家裡,時間並不自由。
她身邊有無數隻眼睛,總在盯著她、看著她。
她必須優秀,不然會被她現在的家庭拋棄。
但這天下午,狄玥沒有按照那些時間表上的計劃,她快步走出,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對司機師傅說出了一條酒吧街的名字。
那條街很有名,連外地的遊人都知道,但她從未去過。
在那之後,狄玥叛離了自己乖順地遵循了近20年的規矩。
那條浮華絢麗的街,狄玥每天一家,輾轉於各類Bar、Club、Live House之間。
這期間,她有兩個發現,一好一壞。
好的是,基於她的聽話乖順,家裡那些優秀的人以為她只是跟著導師在學習,並沒有起疑心。
壞的發現非常壞,那就是,沒有東西能救她——
駐唱歌手娓娓訴說般的歌聲;調試過的、含有糖分的酒精;刻意朦朧以營造故事感的光線;群魔亂舞的頻閃射燈。
DJ手指下的旋律、舒緩的琴聲......
統統都救不了她。
最可怕的是,當她用「習慣優秀」的思維坐在熱鬧中,只覺得滿眼虛無縹緲的揮霍,無法與這世界上的快樂共情。
可她又憑什麼質疑別人的快樂是虛無?
這樣想時,她和她家裡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日子渾渾噩噩,然後到了2014年的2月14日這一天。
剛好也是農曆的元宵節,闔家團圓或是出雙入對,無論過哪一個節日,這一天總不會太冷清。
但狄家向來沒有這樣的儀式感,他們認為,花時間精力搞一場聚餐或者慶祝,不如各自回書房,去讀一份文獻資料。
那種沉迷上進的氣氛太過壓抑,狄玥和前些天一樣,從家裡溜出來。
酒吧街意外地紅火,家家爆滿,最後狄玥在黃牛手裡買了入場券,擠進一家Live House。
雙節加持,那天的Live House現場確實用心,狄玥手裡攥著高價收購的入場券,她不夠老練,不知道憑此可以去領一把透明的雨傘。
後來場館裡飄起人工泡沫仿作的雪,周圍一朵朵透明蘑菇「砰砰砰」地撐開,她才恍然察覺。
雪色蹁躚,台上一首歌唱到最高.潮處,滿眼熱鬧。
狄玥和這浪漫的熱鬧格格不入,甚至出神地想起時代悠久的一件小事:
那是小學剛升為三年級時。其實早在一年級,狄玥就很羨慕三年級以上的同學,因為學校只允許三年級以上的同學參加課外活動。
狄玥所在的那所小學,課外活動時間在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2點鐘之後,操場上和教學樓里分散著不同的課外活動小組。
她被家裡束縛得太狠了,期待課外小組已久,在一年級的寒暑假,自願用假期時間完成了二年級的課程,跳級到三年級。
三年級開學的前的晚上,她失眠了。
不是為了跳級,她只是興奮,興奮自己終於可以選課外活動小組了。
她記得自己輾轉反側,糾結著「自然科學」和「輪滑」這兩個小組,到底要參加哪一個。
那晚她大概睡得很好吧,夢裡已經夢到自己拿著放大鏡,去學校花園裡觀察蜜蜂,看它們掛在腿毛上的花粉......
她還是選了「自然科學」,真正到了第一次課外活動那天,老師站在講台上讓學生去跟著各自的小組活動。
然後那位年輕的老師看向狄玥:「狄玥,你留一下。」
也許第六感真的存在。
「你留一下」這四個字,讓狄玥心裡咯噔一下,明顯感覺到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輪滑」,都離她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