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4章 演一場
2023-11-29 04:53:38 作者: 天子
沈溪對未來戰事有了預見,立即寫了一份奏疏上呈通政使司。
內閣首輔梁儲看到奏疏後,趕緊派人通知兵部尚書王瓊,告知沈溪預感到草原戰局可能會發生不利變化,讓兵部勸說皇帝撤兵。
王瓊得知情況,連夜去找戶部尚書楊一清議事,二人在楊一清居所會面。
等王瓊將沈溪對戰事的預測跟楊一清說出後,楊一清皺眉:「到現在得到的情況,出兵還是順風順水,而陛下統領的中軍出關才一百里,應該不會發生大事。」
王瓊道:「應寧你也了解草原上的情況,那些韃子馬隊從來都是神出鬼沒,如何能確定此番陛下不會遇險?若先鋒遇敵,且如之厚所言遭遇兵敗回撤,那其餘隔岸觀火的草原部族必然會趁火打劫,陛下心慌之下可能倉促撤兵,亂象必生。」
楊一清皺眉:「消息傳到陛下耳中,大概需要幾天?」
王瓊嘆道:「最快也要兩天時間,不過想來伯安在西北會想辦法加快送信速度,若是提醒得當的話,陛下應該會知難而退。」
「退?」
楊一清不由搖頭,「若陛下撤兵,是否意味著放棄充當先鋒的數千兵馬?」
王瓊苦笑道:「這時候,最重要的是保證陛下安全……陛下此番出兵,並非經過深思熟慮,所部人馬也非酒囊飯袋,甚至可以說是西北最為精銳的兵馬,之前我們已取得對草原的完全勝利,難道要通過這一戰,將勝果付之一炬?」
楊一清道:「那還是要放棄?」
「嗯。」
王瓊這次絲毫也不避諱,直接點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況且江彬之流,乃是陛下身邊奸佞小人,正是這些人的挑唆才令陛下誤判形勢,倉促出兵,此時果斷放棄此獠,乃最佳選擇。」
楊一清忽然站起,堅決地道:「數千將士不能成為草原亡魂,必須要想辦法化解當前危機。」
王瓊沒有起身,抬頭看著楊一清,神色間非常不理解:「以你我的能力,如何個化解法?除非讓之厚帶兵出草原接應,你覺得現實嗎?就算要之厚領兵,也得十幾天的準備和行軍,這已是最快速度,光是陛下同意就要等數日,時間完全來不及。」
「這……」
楊一清懵住了,站在那兒魂不守舍,為數千陷入危險境地的將士感到不值。
王瓊站起來,拍拍楊一清的肩膀:「也不是說此戰必敗,而是之厚覺得該提醒陛下應該防備首尾失顧的情況,提醒前鋒兵馬及時回撤。」
楊一清打量王瓊:「那你來找我作何?」
王瓊頗為無奈:「事到如今,之厚不理會此事,梁中堂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接把問題交給我,我不來問你能問誰?咱二人聯名上奏,好歹能讓陛下信服些,哪怕找藉口說孤軍深入會影響後勤輜重調運,也能讓陛下多加參詳。再者,之厚的這份上奏,陛下應該能聽進去,及時命令江彬撤兵,時間或許來得及。」
楊一清嘆道:「看來,只能如此了。」
二人馬上一起草擬上奏,在沈溪上奏發出不到兩個時辰後,戶部和兵部的上奏便緊忙送往西北宣大總督衙門。
……
……
接連幾天行軍,朱厚照始終處於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怡然自得狀態。
沒見韃靼騎兵騷擾的跡象,前鋒兵馬長驅直入,他自己也安然享受著統領大軍行軍的豪情,幼時的夢想一朝實現,讓他非常的愜意,不想從京城傳來的幾份緊急上奏給他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陛下,沈大人之意,這次出征很可能會出現大麻煩,韃靼騎兵可能會伺機襲擾我軍……」
錢寧跟小擰子站在朱厚照身前,把快馬傳來的上奏交給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奏疏上的內容,臉色變得非常差,若是旁人這麼說他不會在意,但沈溪說的由不得他不信。因為他就算再糊塗,也知沈溪的軍事造詣有多深,對於戰事的把控以及對時局的預見,絕非普通人可比。
朱厚照道:「出都出來了,能怎麼著?就此打道回府?也不看看現在出塞有多遠……早幹什麼去了?」
顯然朱厚照相信沈溪的判斷,但對這份上奏送達的時機有一定不滿,便在於他覺得提醒來得太晚,如今全軍士氣高漲,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錢寧道:「陛下,現在撤兵完全來得及。」
這話讓朱厚照很著惱,來回踱步,猶豫著是否要聽從沈溪建議,當然他有自己的堅持,若覺得對的東西,就算沈溪再怎麼勸說也是徒勞。
半天后,朱厚照打量錢寧:「現在有韃子活動跡象的情報?」
錢寧稍微遲疑後,回道:「未曾發現。」
朱厚照擺擺手:「那不就得了,現在都還沒發現韃子蹤跡,便說危險,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錢寧有點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就在他猶豫該如何回答時,旁邊小擰子緊忙提醒:「陛下,若是韃子突然殺出來,到時候想退都退不得。」
朱厚照瞪了小擰子一眼:「這種事朕用得著你來提醒?朕也知貿然進入草原腹地很危險的,現在不是三年前,那時草原精銳主力已完全被沈尚書的人馬打散,但韃子最大的特點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朕本來這次就是想再給他們放把火,但出來才發現韃子躲得老遠,朕沒必要被人牽著鼻子走,這會讓朕陷入危險境地。」
錢寧和小擰子相視一眼,知道朱厚照在為撤兵找藉口,嘴裡卻齊刷刷誇讚道:「陛下聖明!」
朱厚照又道:「馬上傳命給江彬,讓他不要輕敵冒進,整頓好兵馬,可以在察罕腦兒衛故地完成一些祭奠先賢和大明陣亡將士的活動,然後有序撤退,向中軍靠攏。」
錢寧和小擰子聽到這裡,都長長地鬆了口氣,畢竟他們自己也怕死,現在如果全軍繼續北上,若真不幸被沈溪言中,那他二人也有可能會葬身草原,死無葬身之地,英宗時土木堡之變就是前車之鑑。
「微臣遵旨。」錢寧趕緊領命。
這邊錢寧正要走帳,卻被朱厚照伸手叫住:「等等。」
錢寧趕緊這番回來,俯身做出領命狀,但聽朱厚照語氣帶遲疑:「就這麼灰溜溜地撤退,太折朕的威風,總歸要打一兩場勝仗,為這次出征正名,同時昭告天下,明犯大明者,雖遠必誅……你說有什麼好辦法?」
「陛下……」錢寧人猶豫不決,現在明擺著是韃靼人有意規避,隱身暗處,隨時準備咬上一口。他又沒法術,怎麼能讓韃靼人聽從號令,乖乖地來輸上兩場,讓朱厚照威風一把?
小擰子低著頭,沒有想過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
朱厚照有些不滿地喝問:「怎麼到這會兒一個個沒主意了?朕領兵出征,如此大費周章,無功而返,耗費民脂民膏,你們就不著急?」
錢寧湊上前,低聲道:「陛下,若想打一仗,並非不可能,而且保管讓陛下大獲全勝。」
「哦?」
朱厚照滿臉都是驚喜,瞪大眼,簡直抓耳撓腮心直痒痒,問道,「有什麼好主意,快說吧。」
錢寧探頭到朱厚照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朱厚照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就像剛吃了黃蓮一般,眉頭皺了起來。
小擰子儘管試著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卻沒聽清楚到底錢寧講的是什麼。
朱厚照黑著臉問道:「這麼做,會不會……不太好?」
錢寧先回頭看了小擰子一眼,好像當著小擰子的面有所顧忌,但發現朱厚照絲毫也沒有要避開小擰子談話的意圖,這才道:「陛下,找人偽裝成韃子實在是不得已,韃子可不傻,不會自投羅網。」
「這種事,只要操作得當,不會留下破綻……陛下領軍交戰獲勝,立威後立即撤兵,將士們不知具體情況,只會認為陛下指揮高明,戰無不勝……為保密,到時候讓臣領兵出去迎戰,保管出不了意外……韃子以為是哪個部族犯傻,被咱逮住了機會,朝中也不會得到真相,不僅無損陛下的威嚴,後世還會稱頌陛下親臨戰陣,英勇無畏,堪比漢武!」
「嗯。」朱厚照釋然地點頭,「這主意聽起來是很不錯,但就是太……呵呵,太過下作了些,不過只要有效果就成……嗯,你記得多準備些人馬,看起來像模像樣……此事就交給你去做,不得對外泄露半句。」
小擰子終於聽明白了,錢寧是想找人假扮韃子騎兵來襲,而後做一場秀,讓人以為朱厚照指揮作戰取得勝利,自導自演一出大戲。
朱厚照最後又瞪著小擰子:「既然小擰子你聽到了,就由你協同錢寧辦事,做好了有賞,做不好問罪!」
「奴婢遵旨。」
小擰子滿臉憋屈之色,卻還是俯首領命。
……
……
錢寧和小擰子一起從朱厚照的營帳出來,他們也知現在不會再繼續向前行軍,下一步就等江彬所部撤回。
錢寧笑道:「擰公公,這次多謝你相幫……切記不可對外泄露消息,不然對陛下威名有損,你我擔待不起。」
「用不著你點撥。」
小擰子怒氣沖沖地說道,「你這是在玩火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覺得這種事隱瞞得了多久?到時候怕是對陛下的聲名有偌大傷害。」
錢寧笑著搖搖頭:「那可不一定,就算事後有人知道這件事,也都會替陛下著想,竭力保全陛下顏面,就如同擰公公跟在下一樣。」
「擰公公,你不會以為這種事會被民間知悉吧?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只要陛下滿意了,咱也順利撤回關內,百姓怎會知道這關塞外的消息?還不是全憑官府提供給他們的消息?誰敢亂說,那是要吃官司的!」
這次小擰子沒有反駁,問道:「咱家要作何?」
錢寧道:「現在陛下既然決定要撤軍,所以做戲必須得抓緊時間,在下會從軍中挑選幾百名可信任的手下,將他們當作斥候派出去,連夜出發……等到了外邊,先行集結,等換好韃子的衣服,悍然殺回來,天明前開戰,避免被人發現端倪。」
「陛下讓在下領兵出擊,外邊參與演戲的弟兄也全力配合,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把聲勢造大一點,到時候在外圍放上幾把火,回營後就說斬殺韃子數百,但因敵人勢大,沒法搶回頭顱,先依託營地固守。再後來怎麼解釋都行,終歸大明取得一場勝利!」
小擰子白了錢寧一眼:「真不用咱家做什麼?」
錢寧笑道:「擰公公要做的就是穩定軍心,這場戰事結束後,陛下應該會下達撤退的命令,進兵時不夠快,但回師一定要快。擰公公不是跟軍中將領大多熟悉麼?到時免不得請擰公公多去走動一下,打消將士們的顧慮。」
「不用你來提醒,咱家自然知道會如何做!」小擰子氣呼呼轉身離去。
……
……
當晚營地內一片安靜。
因為中軍陣容齊整,分開駐紮的幾處營地在防禦上都做到了盡善盡美,畢竟有胡嵩躍和劉序等熟悉行軍作戰的人布置營防,沒有出任何紕漏。
錢寧找了些精擅弓馬的錦衣衛,又從京營熟悉的將領中抽調幾個百人騎兵隊,讓這些人帶上韃子的衣服,以探查敵情為名離開營地。
因為營地內會不時派出斥候,這些人手裡持有手令,並未引起懷疑。
倒是胡嵩躍這邊從手下的匯報中得知一些情況,趕緊找劉序商議。
本來劉序已準備睡下,畢竟他半夜還要起來巡營,在被胡嵩躍打擾後,他謹慎地把人迎進帳篷內商議。
「……營中派了一批人出去,卻非普通的夜不收,而且數量也稍微多了一點。說來奇怪,從帥帳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明日暫時不走了。」胡嵩躍輕聲說道。
劉序摸著下頜的鬍鬚,若有所思道:「沒什麼好稀奇的吧,陛下本來就說暫緩行軍,你也知是陛下領兵,怎會跟沈大人當初那樣長驅直入,每天行軍百里以上?」
胡嵩躍道:「那……你的意思是沒事?」
劉序沉默起來,沒有立即作答。
現在胡嵩躍已將一些情況告知他,若他說不用管,那回頭出了事,責任就得由他來背。
「還是先看看是怎麼回事。」
劉序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原則,謹慎地說道,「韃子暫時沒動向,大人那邊也沒說什麼,咱們只能是聽從皇命辦事,若只是因營地出去幾隊人馬,就聯想到可能會出事,未免有些杯弓蛇影……你說最壞的情況,能出什麼事?」
胡嵩躍撓撓頭,搖頭道:「不知道啊,就是感覺不對頭……可能跟沈大人久了,不太適應這種慢悠悠的行軍方式,太過清閒,老覺得會出事。」
劉序道:「你是怕韃子突然殺來?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可比當初榆溪河時情況好多了,只要準備得宜,不怕韃子翻天!不過,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卻要重視,當務之急是加派人手刺探情報,巡查營地仔細些,到底東邊營地都歸咱管,出了事你我要承擔責任!」
「那俺這就去。」
胡嵩躍急切地道,「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紮營,務必小心些,出了事那就是潑天的大禍!」
……
……
夜深人靜。
朱厚照派出命令江彬回撤的快馬正在草原疾馳。
這裡到底不是大明境內,在草原傳遞消息不可能有半途換驛馬的機會,只能一人帶數匹馬,騎一匹而拖上兩三匹,中途換乘,就就算如此馬匹也不可能長時間不休息。
正是人困馬乏時,信使卻不可能休息,而且草原上傳遞消息,由於缺少路標和參照物,還有有可能出現迷路的情況,所以這樣的馬隊同時派出多隊,務求萬無一失。
大明信使的騎隊快速奔馳而過,突然一處山坳內衝出來一隊鞍馬齊備的騎兵,隊伍逶迤,綿延數里。
這裡距離朱厚照統領的中軍營地,大概有三十里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