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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1章 敢諫

2023-11-29 04:53:38 作者: 天子
  正如沈溪所料,張苑現在所在意的已不再是控制大臣對君王納諫,而是想辦法拉攏朝中大臣,黨同伐異。

  僅憑几句讒言就把謝遷送出京城,張苑為此春風得意,認定前途就此一片光明。

  「……謝老兒,沈家小兒,你們再有本事,不照樣被我張某人耍得團團轉?謝老兒恐怕一年半載回不來,經過西北之行折騰,就算回來也不會有精力應對朝事,到時候聽我的話還好,若不聽,利用你跟陛下的嫌隙,直接讓你乞骸骨。至於沈家小兒,念在你跟我關係不同,可外放為官,只要不留在京城打擾我就好……」

  張苑打著如意算盤,半眯著眼,搖頭晃腦。

  臧賢在旁看著張苑嘀咕個不停,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忍不住道:「張公公,現在謝閣老的問題得到解決,不過沈大人……不好對付啊!他馬上就要領兵出征,如凱旋而歸,那時他的功勞大到無以復加,即便跟霍去病、李靖等名臣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那時再想把他按下去,怕是不那麼容易。」

  張苑冷笑不已:「沒聽說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麼?如果他得勝歸來,下一步就會為陛下猜忌,就算想全身而退也困難。」

  臧賢苦著臉:「就怕陛下會對沈大人委以重任……畢竟陛下對朝事不關心,有人幫忙打理朝政,說不一定還求之不得呢。倒是張公公您……可能會有大麻煩……」

  張苑本來自信滿滿,聞言瞬間變得非常頹喪,隨即因憤怒致面目扭曲。

  「這倒是,那小子得勝歸來,肯定會拿咱家祭旗,他的性格咱家最了解,睚眥必報,誰開罪他,非糾纏到底不可!」張苑道。

  臧賢心底不以為然,暗忖:「張公公說的是沈大人,還是自己?」

  張苑道:「其實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次出征無功而返,陛下平安無恙,而沈之厚……管他死在哪兒,他立下大功滿朝大臣日子都不會好過,在這點上咱家跟謝老匹夫觀點倒是一致。」

  臧賢問道:「要不……張公公您設法跟謝閣老聯繫一二?」

  「聯繫你個大頭鬼!」

  張苑罵罵咧咧,「這次謝老兒發配出京,就是咱家一力促成,好馬還不吃回頭草,難道要咱家跟他低頭不成?此事休得再提……陛下領兵在外,咱家會想辦法給姓沈的小子找麻煩,讓他不能把戰事順利進行下去……沈家小兒想得勝而歸,需朝野齊心合力,但咱家要讓他失敗,方式多著呢!」

  ……

  ……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張鶴齡跟張延齡回到京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兵馬,為押運糧草做準備。

  當然二人沒想過親自去邊關,就算要去,也不會提前出發,他們會在後面幾次運糧行動中選擇是否同行,最終會以正德皇帝的旨意為準。

  張鶴齡終於鬆了口氣,雖然統調京營的大權沒有拿回來,但至少三千營已重新為他們控制,三月初十左右,已有大批糧草開始往宣府前線運送。

  「……大哥,你說咱們這麼辛苦運糧,朝廷可給過什麼好處?別最後功勞都歸了旁人,咱們連口湯都喝不到。」

  壽寧侯府內,兄弟倆坐下來喝酒,張延齡多喝幾杯後又開始發起牢騷來。

  張鶴齡沒好氣地喝斥:「咱們好不容易把兵權拿回來,你還想怎麼著?難道你想上下其手,從中貪污一筆,進而導致戰事失利?」

  「現在可不比從前,咱們是戴罪立功,任何細微的錯誤都會被人無限放大,若引發陛下反感,什麼都完了。」

  「為今之計,只有把差事辦好,恢復以往的身份地位……這次全賴太后幫忙疏通,咱們得自覺點兒,以後可不能什麼都靠太后為咱們解決。」

  張延齡不屑地道:「關太后什麼事?姐姐是讓謝於喬那老東西幫咱們,但現在謝於喬已失勢,發配離京,現在京城已變天,張苑分明是第二個劉瑾,想當初他在咱面前跟條狗一樣……你看看,現在狗混的都比咱們好。」

  「胡說八道,這種話你也敢亂說?你的意思是咱們現在連條狗都不如?」張鶴齡今天心情不錯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聞言脫口罵道。

  張延齡扁扁嘴,喝了幾口酒,又忍不住道:「大哥,咱們只管把糧食運到前線,難道什麼都不做?小弟看來,如果只是按部就班運糧,那咱們兄弟想立功丁點兒機會都沒有,純屬給他人做嫁衣裳……」

  張鶴齡瞪眼道:「本來功勞就跟你我無關,難道你還想上戰場拼殺?」

  「就算不上陣殺敵,也該委託給咱們什麼差事,比如守城之類的……只需要安心守在後方,等戰事結束,功勞唾手可得,以咱們國舅的身份,論功行賞時還不得排在前面?」張延齡分析道。

  張鶴齡當即否決:「別老想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邊塞沒一處安穩,若讓韃子知道咱們兄弟在哪座城塞,肯定會被重點『關照』,到時候很有可能會搭進去一條命,遠不如留在京城來得安穩……」

  「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爭取留守京畿要地,如果前方戰局有什麼不利的變化,那時我們兄弟的地位就會突顯……」

  「嘶!」

  張延齡忍不住吸了口氣,驚喜地道,「還是大哥考慮周詳,咱兄弟現在不是失勢麼?最好再來個京師保衛戰,那時陛下不在京城,京畿所有兵馬都要聽從咱們兄弟調遣,姐姐出來統領全局,如果陛下出個什麼意外,沒有皇嗣繼承,咱們兄弟……」

  張鶴齡抄起茶杯,直接擲到張延齡腦門兒上,破口大罵:「管好你那張臭嘴,少做春秋大夢,免得為我張家引來殺身之禍!」

  ……

  ……

  三月十五。

  沈溪已啟程回京,從河間府到京城,以快馬行進,兩天便能抵達。

  沈溪不想在路上耽擱,出征前他還想跟自己的妻兒老小多團聚幾天,畢竟未來半年多甚至一年時間要在西北苦寒之地渡過,這次他不打算帶女眷,畢竟戰地辛苦不是普通婦人能承受。

  三月十六,夜。

  沈溪順利抵達涿州,來日就可以進京城。

  沈溪沒有選擇住在城外,現在他身邊除了胡璉、王陵之、馬九等少數隨從,便只有兩百人的親衛隊……其餘人馬已在霸州分兵,一部分走新城、易州到紫荊關,另一部分沿北運河北上,抵達通州後繼續往居庸關而去,故沈溪可以安然下榻城中官驛。

  當天雖然有地方官府的人前來拜訪,但被沈溪拒絕,胡璉作為山東巡撫卻沒免除客套的官員聯誼,當天去了涿州縣衙,參加宴請……從某種程度而言,胡璉算是代表沈溪去的,至於沈溪本人則留在驛館,整理這幾天得到的情報。

  謝遷的行蹤,以及京城內外各方反應,都是關注的重心,還有一件事沈溪也非常在乎,那就是糧草輜重的調動情況,以沈溪觀察,張氏兄弟在督辦糧草上沒有想像中那麼盡心盡力。

  「……現在我在朝中的阻力不小,除了提防有人效法謝老兒站出來阻止戰爭,跟我作對外,還得應對各方的明槍暗箭……就算支持開戰的人也跟我不是一條心,他們各懷鬼胎,想藉助戰爭為自己撈取足夠的利益……」

  沈溪發現自己做人很失敗,一心想在這時代干點兒實事,扭轉大明頹勢,改善民生,結果卻是大部分人都不理解,把他當成政敵對待。

  沈溪理了下頭緒:「歸根結底,還是我太過年輕,做事鋒芒畢露……這世道最推崇的就是中庸之道,而恰恰我也想保持低調,內心卻不甘於平凡,以至於我做事不為人理解。」

  想到這裡,沈溪心裡稍微寬慰些。

  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遭來這麼多反對聲音,而是因為表現太突出,才會引發那麼多人嫉妒。不知不覺間他已成為一個標杆,別人都想通過打壓他來獲得聲望和地位的提升,就連曾經提拔過他的謝遷也不能免俗。

  「誰都不願意失去權力,只是人們不願意承認罷了,他們的目的其實還是執掌大權,誰不想站在舞台中央?誰想被人制約?」

  沈溪苦笑著站起來,信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著遠處天空中高懸的明月,一種難言的悲傷湧來,孤獨感更為強烈。

  ……

  ……

  沈溪回京之際,京城備戰工作也在緊鑼密鼓進行,不過這不關朱厚照的事情,他正忙著吃喝玩樂。

  對朱厚照來說,離開京城很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如此恣意妄為,所以很珍惜當下,這幾天除了回宮參加一次朝議,還有在殿試考場露個面外,其餘時間都留在豹房,就連新進士的朝賀,他都沒出席。

  而朱厚照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馬上他就要領兵出征,作為君王事務繁忙,根本無暇分心。

  沒時間顧及新科進士,但朱厚照卻有時間去看顧豹房內形形色色的女人,這兩天因蘇通和鄭謙剛到上林苑監履職,新官上任需要到京城周邊實地考察,朱厚照也就沒出豹房自討沒趣。

  不過朱厚照已準備好了,要把蘇通和鄭謙帶在身邊,一起前往邊塞,如此沿途就可以繼續飲酒作樂。

  三月十六晚,朱厚照在麗妃處過夜。

  麗妃準備了好幾個節目,朱厚照玩得異常盡興,酒足飯飽後,麗妃依偎在朱厚照懷中,嬌聲道:「陛下,妾身想跟您一起往西北,共赴風雨。」

  朱厚照笑道:「邊塞艱苦,愛妃去作何?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朕要去打仗,身為宮嬪留在京城等朕凱旋即可。」

  跟一般皇帝出征都想帶著女人不同,朱厚照並無此打算,對於軍旅之事他看得很重,作為全軍最高統帥,他認為自己應該以身作則,女人素來是軍中禁忌,不想輕易踐踏規則。

  麗妃委屈地問道:「難道陛下不需要妾身隨侍在旁?妾身可以為陛下打發這一路寂寥!」

  朱厚照道:「愛妃這是哪裡話?朕出征在外,身邊有將士陪伴,怎麼需要愛妃你來作陪?再者說了,軍中有女子,會帶來不詳,若出現變故,可能會被人說是紅顏禍水,難道愛妃你想聽到這些污衊?」

  雖然朱厚照不想麗妃同行,不過麗妃的態度很堅決,因為她想得很明白,誰能留在朱厚照身邊,誰就會享有皇帝的更多寵愛,而且還能左右朱厚照一些想法,對於戰局乃至朝局變化都會有巨大的影響。

  之前花妃也想跟朱厚照一起出征,但被朱厚照否決後就沒再堅持,麗妃卻不想就此罷休。

  麗妃道:「陛下身邊需要謀士。」

  「哦?此話怎講?」朱厚照一聽興趣大增,對於女人干政他並不排斥,反倒覺得很好玩。

  麗妃站起來,說話時帶著一種自信:「陛下身邊雖然有幕僚,但多為蠅營狗苟之輩,這些人不會在陛下跟前提出建設性意見,最有主見之人乃是沈尚書,但他卻不能常伴陛下左右……」

  朱厚照琢磨一下,點頭道:「繼續說。」

  麗妃受到鼓舞,容光煥發,侃侃而談:「妾身雖然懂得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事妾身明白,那就是軍旅中,有不同的聲音和意見很重要,妾身自問是個聰明人,對於軍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到時陛下可以諮詢妾身,從妾身這裡得到一些不同於那些媚上幕僚的看法,於陛下對全局思考,會有所幫助。」

  朱厚照笑道:「愛妃,雖然你說的不差,不過朕豈能輕易懷疑身邊近臣?你就不怕朕責怪你污衊離間肱骨?」

  朱厚照嬉皮笑臉,但麗妃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臉色變得嚴肅,問道:「敢問陛下,在出兵之事上,除了謝閣老外,還有誰跟陛下直言不諱?」

  「嗯!?」

  朱厚照臉色變了,眉頭緊皺。

  麗妃卻好像完全看不出朱厚照心情的變化,繼續道:「朝中文武見陛下您對出兵之事如此熱切,便都不站出來說話,任由謝閣老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但其實陛下心裡很清楚,此番出兵就算再有把握,也有可能會出現變故,若出來說話的人多了,陛下就會有更多防備……這些人看陛下臉色行事,卻是為何?」

  「愛妃,不必說了,朕不想聽。」朱厚照黑著臉道。

  麗妃早就看準朱厚照的性格特點,繼續她的言辭:「如果妾身就此不說,是否陛下會覺得妾身也是看人臉色行事之人?妾身一心為陛下,為大明,跟旁人自然不同……那些大臣,無論誰當皇帝,他們都是臣子,就算外夷入主中原,他們有幾人會仿效先賢以身殉國?到時候怕是有不少人爭著為韃子效勞吧?」

  「麗妃,你再說下去,朕可要生氣了!」朱厚照看起來氣勢洶洶,其實很心虛,說話時軟弱無力。

  麗妃搖搖頭:「妾身跟臣子最大的不同,便是妾身的榮華富貴都是陛下給予的,離開陛下,妾身什麼都不是,若有外夷入侵,妾身可以為陛下去死……敢問那些大臣可以做到嗎?」

  朱厚照再次皺眉,心中卻一陣嘆息,雖然麗妃的話非常不中聽,他完全可以下令掌麗妃的嘴,但仔細思量,卻是忠言逆耳……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就算外夷入侵,也需要漢人的官員幫忙打理朝政,到時候他的臣子也就變成夷狄的臣子。

  就是這麼一群人,平時做那麼多欺上瞞下的事情,在他發怒時沒人敢站出來反駁,能指望他們提出一些好建議?

  反觀麗妃,明知道這些話犯禁,甚至可能因此失寵,但就是敢說,僅此一點就讓人刮目相看。

  朱厚照心生遲疑,琢磨半天后,揮手道:「既如此,朕就同意愛妃前往,不過你要著男裝,不能讓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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