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明察秋毫
2023-11-29 01:29:01 作者: 上山打老虎額
百官們都已驚呆了,俱都倒吸涼氣。
只見在朱厚照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盤根錯節,看得人觸目驚心。
新傷占了絕大多數,還有許多傷痕尚未癒合,因而有諸多的淤青。
此時,朱厚照手指著肩頭的一處淤青道:「這……是扛石頭時壓的,現在還沒有消腫,不過用了藥,好多了。」
「還有這裡!」朱厚照指著自己的肱二頭肌:「這條傷痕,是伐木時,被荊棘劃了,大山裡的荊棘尤其的粗大,刺兒也多,直接就劃拉了一道口子。」
弘治皇帝幾乎不忍心去看了。
而百官們,則一個個面面相覷,滿是錯愕。
朱厚照如數家珍一般,繼續指著自己腹肌一處傷痕:「父皇,這兒是負重上堤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滑倒時,被碎石壓的,不過還好,還有……」他轉過身,將背脊露給弘治皇帝,背脊上,更是傷痕累累:「父皇瞧見了嗎?這都是背石頭的時候,造成的淤青,不過這沒什麼,大夫都看不過了,腿上的傷,也就不給父皇看了,兒臣在靈丘,可不是去吃閒飯的。」
說到吃閒飯,方繼藩沒來由的,居然臉微微一紅,脖子也莫名的默默縮了縮!
朱厚照又轉過身,看向瞠目結舌的弘治皇帝,振振有詞的道:「兒臣去靈丘,是為了救人!不將決口堵住,地崩之後,那就是人禍,河水倒灌,會淹死多少人?兒臣所說的,句句都屬實,父皇不是歷來說自己明察秋毫嗎?」
「……」弘治皇帝抿著唇,可是雙目已是濕潤了,吸了吸鼻子,心疼,很心疼,這是自己的兒子啊。
雖然弘治皇帝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一個仁義愛民之君,可並不代表,他捨得自己的兒子受這樣的苦,遭這樣的罪。
只是……
太子的話,為何聽著就覺得這樣的刺兒呢?
什麼叫做,朕歷來說自己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認真的道:「朕沒有這樣說過,這都是臣子們說的。」
「這是一樣的道理,沒有什麼分別。」朱厚照是個粗枝大葉的人,而且他就是被他們冤枉了,不是嗎?
「……」
朱厚照帶著委屈的繼續道:「父皇既然明察秋毫,可為何總是質疑兒臣?平日父皇教導兒臣要愛民如赤子,現在赤子們遭災,兒臣去救一救,敢問父皇,兒臣錯在哪裡?」
「這……」弘治皇帝一聲嘆息,心頭有了幾分愧色,忍不住道:「你辛苦了啊。」
朱厚照卻是肅然道:「沒什麼辛苦的,這算什麼辛苦,那些遭災百姓才是真正的辛苦,兒臣親眼見了他們,方知他們悽慘到了何等的境地,那裡是人間地獄,若是去遲了一步,便是人相食也不無可能,所以兒臣不覺得辛苦,和他們比起來,兒臣可輕鬆得多了。」
滿朝文武,不發一言,都專心地聆聽著朱厚照的話。
弘治皇帝也不知該是欣慰,還是什麼,猛地,他想到了謝遷奏疏中的話。
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現在的太子,不就是如此嗎?
呼……
弘治皇帝深知到了此時,還去敲打和追究,都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這麼厚的臉皮,去教訓太子。
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做的比自己好啊。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待會兒,命大夫再視察一下傷口吧,你先到一邊。」
朱厚照氣勢如虹的回到了班中。
卻在此時,方繼藩厲聲道:「劉安!」
劉安渾身打了個哆嗦,他深深的感到不妙了。
方繼藩朝劉安冷笑道:「你好大膽。」
「我……」劉安很想說,其實我膽子也沒這麼大。
方繼藩繼續道:「太子殿下救災,完全出自肺腑,是因為太子殿下愛民,聽聞了百姓們受災,心急如焚。吾皇聖明,大小便教育太子殿下要愛民如子,太子殿下受皇上教誨,將其牢記於心,地崩之後,太子殿下才不顧一切,趕赴災區,前往災區救災,這是殿下的仁愛之心,是愛民之舉。看看這萬民書,寫的明明白白,百姓們深受太子殿下的恩德,無不感激涕零,怎麼到了你的口裡,就成了是我方繼藩慫恿太子殿下救災呢?」
劉安的臉垮了下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邏輯陷阱。
救災……從來都是大功啊,他忽視了救災的巨大功勞,或者說,對於他這等人而言,他們一向是瞧不起人的,他們自認為,自己才是道德的化身,只有自己才愛民如子,其他人,所謂的救災,所謂的善事,要嘛就是別有居心,要嘛就是胡咧咧,他不信。
這種道德上的優越感,其實在此時,已是蔚然成風。邊鎮上的丘八們在前頭賣命打仗,可又如何,無論你立下他們功勞,在廟堂上的言官眼裡,丘八就是丘八,一輩子都是丘八,你立了功勞又怎樣,你說你是忠心為國?屁,你也配忠心為國,這些丘八,一定要好生提防才是,每一個人,都是疑似的反賊,現在不反,只是因為害怕而已。
至於為國為民,那就更加不容許了,你們明明是為了掙功勞,是想要得到賞賜,因而,丘八還是丘八。多少在邊鎮上流血流汗的丘八,無論是如何出生入死,不還是被經常被御史和清流們罵的狗血淋頭,不敢還嘴嗎?
大明歷史上,一代名將戚繼光,南征北戰,北御韃靼,南討倭寇,在韃靼人和倭寇眼裡,此人便如軍神,他的名字,足以讓這些世上最兇殘的人都聞風喪膽,可又如何?小小一個八品、九品的給事中,芝麻綠豆的清流官,一封彈劾,直接就罷官滾蛋,這戚繼光還算是得了一個善終的,畢竟總還沒有獲罪,直接下獄,砍了腦袋,也沒有禍及自己的家人。
還有那俞大猷,也是一帶抗倭名將,清正廉明,兩袖清風,對部下施以恩惠,從不居功自傲,結果小小一個巡按,照樣還是屁大點的官,依然以奸貪之罪彈劾。若不是當真兵部力保,堅決為他辯護,只怕也是後半生淒涼無比,可即便如此,依舊還是被朝廷發回原籍差遣。
同樣的道理,在劉安眼裡,太子和方繼藩,肯定是去胡鬧了,似他這樣清貴的人,壓根就不相信,太子和方繼藩當真去救了災!
所以,他的的彈劾之中,方繼藩是帶著書院的生員去災區玩鬧的,似乎還覺得玩鬧的不夠盡興,便又慫恿上了太子。
而現在……
方繼藩冷冷地看著他道:「在你心裡,太子殿下就如此的昏聵?」
「沒……沒有!」劉安連忙矢口否認:「我並非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方繼藩這個人,歷來最喜歡的就是痛打落水狗,更何況是一個故意來找他麻煩的人。
「我……」劉安道:「我不過是防微杜漸罷了,我乃給事中,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終於,到了辨無可辨的地步,便拿自己禮部給事中的身份來辯護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不對,我看你害怕太子殿下得到賢名,你心懷不軌,否則為何萬千的百姓感激太子殿下的當口,你卻生怕太子殿下賢名遠播,竟是污衊太子,說太子是被一個臣子慫恿,方才去了災區救災的呢?你難道不知,因你在此胡言亂語,使天下人都以為太子殿下成了親近小人的昏聵儲君嗎?這等親者仇、仇者快的事,你竟也說的出口,你還知道你是給事中,你拿的乃是君祿,可為何,處處誹謗宮中,污衊太子。」
「你這是血口噴人。」劉安臉色慘然。
這傢伙,上綱上線啊。
其實他忘了,最能上綱上線的,恰恰是他自己。
方繼藩笑道:「莫非你和韃靼人有所勾結?」
「……」劉安喉頭一甜,老血要噴出來,這罪名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打了個冷顫,白著臉道:「我的清白,人所共知,你不要構陷忠良。」
方繼藩道:「不查一查,怎麼知道?」
「……」
「陛下!」方繼藩可不是好惹的,說實話,他已經做好了一萬種弄死這個傢伙的辦法,至於劉安是不是委屈,這和方繼藩無關!
誰讓你認為我方繼藩是軟柿子,誰讓你誰不欺負就找准我方繼藩欺負?那就得有被欺負回去的準備!
弘治皇帝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心裡,依舊還沉浸在自己的兒子那一身的傷痕上,他此時只是淡淡頷首道:「但言無妨。」
方繼藩道:「臣覺得劉安別有圖謀,此事,還是要查清楚為好,臣既不敢污衊劉安,卻也擔心劉安倘若當勾結了韃靼人,因而造成隱患,這就太可怕了。」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看了一眼朱厚照,眼眸中都是慈和之色。
太子受委屈了。
方繼藩也受委屈了啊。
弘治皇帝道:「查明一下也好,讓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來辦吧,若是查無實據,也還劉卿家一個公道,倘若當真別有居心,自當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