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2023-11-28 16:08:24 作者: 憶水若寒
第五十六章
收下吧,三個字,像一把利刃一樣帶著無限的惡狠,狠狠的一刀插向洛書的心臟。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樣一個擁有現代人靈魂的她,竟然也會面臨這樣的場景。
往日那些誓言有多感動,在這一刻聽到主僕密談就有多麼的諷刺。
她覺得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上不去下不來。
窒息一般的疼痛。
而腹部的絞痛正洶湧的向自己奔騰而來。
血順著衣衫滴落,將她下半身的衣裙盡數染紅。
她感覺到肚子裡的小生命,正在緩緩流逝。
滿目的鮮紅與蒼白。
胸腔里的鈍痛隱隱而來。
心一瞬間如同被抽空一樣的痛。
她扶著牆壁坐了下來,那些因藥物而產生的能量幾乎在一瞬間的功夫,全數熄滅。
那種渾身的無力感涌了上來。
她抬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她曾經無比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自幼無父無母,她從小便知道對父母的期盼有多深。
她想給這個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一個健康快樂的人格,一個幸福的不懂事的童年。
這是她一生所奢求的。
而這一切,被一個她最深愛的人,一個她最沒有防備的人,徹底毀滅了。
她靜靜的坐在牆根之下。
任身下的熱血流出體內,凝結而痂,生命隨著溫度而流逝。
淚無聲而落。
星光淺淡,如碎銀鑲嵌於藏藍色的天幕之上。
晚來的風將燭火吹的明滅。
屋子裡滿布著血腥之氣。
吱呀……
有人緩緩打開了門。
屋內的燭火因門外的風來,颳起一陣風,卷帶著廊檐下蜀葵的香氣。
葉沉進來,見她靜靜的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一言不發,下身一灘血跡,心登時一動。
他大步過去,一把將她抱起來,一邊對著門外的侍從喊道,「快去把伯顏找來,快!」
入手的粘膩之感讓他心神一慌,差點沒鬆開手讓她再度掉在地上。
他聲音有些顫抖,看著面無表情臉色蒼白到極致的洛書。
「怎麼會這樣,才不到半個時辰!」
洛書抬眼看了看他。
這個眉眼俊美到極致的男人,這張臉近乎到妖孽的男人。
這雙深邃漆黑又情深的眼睛。
多麼可笑呢。
自己實在是太蠢了,他首先是一個帝王,其次才是一個男人。
他胸懷天下,臥薪嘗膽十八年,一朝奪位,如何能輕而易舉的放棄這滔天的權利。
如何能為她一人放棄。
況且她的身份如此特殊,特殊到像是一種瘟疫一樣,讓整個九州大陸的人去追殺。
讓四國皇室為她的存在而擔憂。
葉沉見她直愣愣的看著他,一言不發,「你說話,你說話呀!」
「你殺了我吧!」
許久之後,洛書終於開口了。
葉沉肩膀狠狠一震,眼底湧上了濃濃的不解,「你說什麼?」
洛書看著他這副樣子,無力一笑,「我說,讓你殺了我!」
葉沉抱著她的手逐漸收緊,他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他將她放到床上,讓門外的侍女召喚進來,「給她換身衣服!」
隨即大步離去。
他再次回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伯顏跟在他後面。
他站在門外,一臉疲憊,沒有進去。
許久之後,伯顏出來,「孩子沒有了,你給她喝了什麼?」
葉沉雙眸狠狠一縮,「是你師傅開的藥!」
伯顏猛然抬頭,「藥渣在何處?」
身後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藥渣送了進來。
伯顏仔細嗅了嗅,隨即搖頭,「這藥沒有問題,是誰端進來的?」
接著有一個侍女跑上前來,戰戰兢兢,「是奴婢親自端進來的,就在這廊檐之下,眾多隱衛的眼皮子底下,奴婢不可能下藥害姑娘的!」
伯顏又將那盛藥的碗拿起來看了看,終於沒有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他方才想起來,師傅之前所說的那些被浸潤了冰魄花粉的紗布。
不再多言。
……
不知道睡了多久,洛書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一般。
昏天暗地不知年月。
她從沒有現在這樣,活的這麼迷糊。
太過清醒又能怎樣,她懶得去思考。
「你醒了」
伯顏進來,遠遠的坐在桌前。
「嗯」
「你的孩子……」
「不要再說了!」
她語氣驟然變得凌冽起來。
伯顏怔了怔,他從未見過這樣疾言厲色的洛書。
她總是那樣淺淺的笑著,淡泊寧靜,談及案子的時候,卻又是那樣侃侃而談。
而這種失落的樣子,真是讓他覺得極是陌生。
「你好好休息,你大哥的蠱毒已解了」
洛書動了動,轉頭看了他一眼,「謝謝」
伯顏嘆息一聲,「不客氣,抱歉,我並不知道,你會,會遇到這種境況!」
洛書自嘲一笑,「我自詡這天下沒有窺探不透的人心,卻沒想到,最難窺探的是自己!」
伯顏見她雙眼睛濕潤,透著無盡的蒼涼與茫然,心狠狠一窒。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讓她不這般難受,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減輕她的痛苦。
一身醫術可以治得了傷病,卻無法治療已經受傷而死的心。
「我明天再來看你!」
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許久之後,屋內安靜下來。
洛書睜開眼睛,看著床頂上的帳幔。
有逶迤而來的月色,透了進來。
一室無聲。
她不知道暗影里,有個人,一直默默無聲。
……
三日後
她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視。
更加不知道這三天以來,外面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夏臨安城已經合圍之勢將長安城包圍住,長安城淪陷只在瞬息之間。
大金國草原十二部的聯合起來準備進攻燕京城。
並且圍困住了正前往聖都的幾位輔政大臣。
草原十二部早在燕京城改頭換面之後,早已沒有了和燕京政權分庭抗衡的能力,究竟是誰,在幕後將那些零碎的力量聚集起來的。
她早已不再有心去關注。
是誰說,你必須承認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是屬於孤獨的,而努力成長是在開門辦學裡可以進行的最好遊戲。
成長……
呵,這算是成長嗎?
洛書靜靜的躺在床上。
這三日來,她一直在不停的思考著,不和任何人說話。
孤獨,一個讓心靈能平靜下來思考的東西。
或許因為這件事情,這間屋裡周圍都安靜的出奇。
忽然有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忙來,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洛書睜開眼睛,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侍女。
她對她沒有什麼印象。
「姑娘快去看看吧,小桃姐,她快被人殺了!」
洛書眼底驟然一震。
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猛的起身。
由於長時間臥床,乍然一起身,眼前一黑,讓她幾乎摔倒在地上。
「在哪兒帶我去!」
她這幾日來一直沉浸在被欺騙的痛苦之中,一直未曾注意到小桃自那幾天之後,便沒有出現在她身邊。
而在之前小桃曾與她坦誠出自己的身份。
難道是葉沉察覺了她的身份?
還未進院落,便嗅到了陣濃郁的血腥之氣。
明晃晃的院子裡。
陽光溫煦。
而地上靜靜躺著的人,除了那一顆頭之外,早已不成人形。
而院中一人站在台階之上,正是裴述。
「小桃……」
洛書奔過去,一把將小桃抱起來。
濕膩的鮮血和碎肉讓她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
「小桃,你怎麼樣了?」
小桃聽到她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
斷斷續續的說,「小、小姐,你,你別哭,你,你一哭,我,我就捨不得,得,死了……」
洛書鼻根一陣酸澀,眼淚撲簌的掉了下來。
「好,我不哭,你不死,不死……」
小桃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臉,咳了一聲,一口血沫子吐了出來。
「嗯,小,小姐,你,你快,快跑,他,們,想、想殺,殺你……」
小桃的聲音再也無法發出來。
蒼白的手指,緩緩落了下來。
這個跟在自己身邊一路從蠻金手裡,相依為命的姑娘。
這個為了保護自己而生生將自己的半邊臉燒毀的姑娘。
這個因落難之時,都不曾離棄她的姑娘。
縱是她是有目的的去接近,心思不單純的跟在她身邊。
但這兩年的相處,兩年的以命相護,兩年來日日夜夜的照顧,早已將那些有陰謀卻無暗算的算計抵消。
她,也從未怨恨過她。
而如今,這個姑娘不是死在雲州的戰火里,不是死在兇險的詭譎暗算。
而是死在那些曾經她視為友人,視為戰友,真誠相待的人手中。
洛書心底的悲憤終於爆發出來。
她再也無法抑制的仰頭長喝,淚水順眼眼角洶湧彭拜。
她看著站在台階之上,手持著長劍,微風凌凌的裴述。
看著那長劍之上滴落的血跡。
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
縱身一躍,拿著長劍直直向裴述身上刺去。
裴述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遲到了一步。
他只能急急後退。
而洛書劍鋒逼人,帶著層層罡氣,所向披靡,如白虹飲澗,玉龍下山,劍鋒駭人。
裴述直直後退,只躲避卻不出手。
洛書已被小桃之氣,和那滿目的蒼紅鮮血模糊了眼睛。
下手毫不留情,招招逼人性命。
很快裴述身上的傷口多了起來。
裴述腳下驟然一頓,摔倒在地上。
眼看著洛書的劍尖便要刺入裴述的胸前。
叮……
洛書手中一陣劇痛,手中長劍被人狠狠打飛。
葉沉臉色蒼白,以手拄劍,目光涼薄而深邃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四目相對,天地間只剩下了風聲。
葉沉不再看她,緩緩將裴述扶起來,看著他滿身的傷口,心底湧出一陣悲涼。
「你沒事吧」
裴述因疼痛而滿頭大汗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她再熟悉不過的笑。
「沒事,死不了!」
葉沉將裴述攙扶起來,交給了身後聞聲而來的侍衛。
而彼時外圍的院落里,再次傳來打鬥之聲。
洛書只覺得身邊一陣疾風颳過,回頭一看,竟然是賀濤。
這幾日他消瘦了不少。
看了一眼靜靜躺在那裡的小桃,一陣悲涼。
「洛姑娘,快走!」
最後一個走字還未說完,便聽見身後趕來的腳步聲。
賀濤費力的抵擋著那些慢慢湧進來的人,哀求似得看著洛書,讓她快些離開。
洛書一臉茫然的看著葉沉。
他站在台階之上,一身白衣,唇色蒼白,看上去很是虛弱。
他手持著裴述留下的那一柄長劍,劍尖之上還殘留著鮮紅的血。
一言不發。
絲毫沒有讓人阻止這些人剿殺賀濤的動作。
賀濤仰頭大喝一聲,身後那一排官兵齊齊後退。
他一把拉過洛書,丹田之氣一陣,一把將她推上高空。
而彼時,洛書看著正是因為賀濤將她推向了宮牆之外,而失去了抵擋。
葉沉手中那一柄沾染著血跡的長劍,直直刺入了賀濤的胸腔。
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
隨即他看也不看一眼,拄劍立在那裡,「把她給我抓回來!」
洛書聽到那句話後,狠狠的咬了咬下唇,縱身一躍,翻出了牆外。
而她沒有聽到葉沉後面說的那一句,「不得傷害她分毫!」
這世間的路啊,好像從來沒有那麼好走的時候。
從前上學是這樣,入警是這樣。
重生之後又是這樣。
洛書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戰火連天的雲州。
那些荒野焦骨,那些浮屍千里,那些碎肉橫飛,烈火焰焰。
而此時的前路竟然這般的坎坷。
身邊再也沒有那個陪伴她一起逃亡,在那些最困難的年月里相互扶持的女孩了。
她死在自己最愛的人手裡。
洛書一面狂奔著,一面淚如雨下。
賀濤明明可以逃脫的。
卻在最後的關頭,將自己送出了宮牆之外。
而他最後那致命的一劍,也是她最愛的人給的。
葉沉,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還是這世道變了呢?
難道那些所謂的無稽之談,所謂的玄女神力,真的是讓人害怕到這種程度嗎?
烏連山的路啊!
可真是崎嶇,她一路飛奔早已不記得自己是要逃到什麼方向。
如果不是賀逃死前那一吼,她甚至很想看看,葉沉究竟會如何對待她呢?
風越來越冷。
向上的山路也越來越崎嶇。
洛書滿腦子裡都是小桃死前,在自己懷裡冰涼的身軀。
是裴述冷眼相看,手持著滴血長劍的冷漠,是葉沉憤怒打掉她的劍,是賀濤死前拼死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