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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貳臣

2023-11-28 16:08:24 作者: 憶水若寒
  皎月破雲而出。

  紅綃帳,龍鳳燭,芙蓉被。

  在一陣低低的喘息聲里,結束了。

  自那嬌紅色的紗帳里,伸出一隻如玉藕般的手臂來,將那紗帳撩起。

  隱隱可見一男子精壯的背影。

  季湘雲滿臉厭棄的起身,拍拍手。

  有侍女魚貫而入,為她更衣。

  連成站在門前,看了她一眼,低聲吩咐「去準備香湯。」

  「是」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後,終於陷入了安靜。

  季湘雲頭也不回的從門口出去。

  半個時辰之後,她換了一身裝束,緩緩進門。

  烏黑的長髮披肩,因沐浴過後的臉頰如飛霞照凝脂。

  她冷漠的臉在對上床榻那人之後,倏然變成了一副神色。

  「您醒了。」

  「嗯」

  那人聲音低沉,帶著事後滿足的愉悅,對她招招手。

  「過來。」

  季湘雲笑了笑,移步過去。

  那人看著她姣好的容顏,發怔,仿佛像是在透過她,看另外一人,他緩緩伸出手,撫摸向她的臉。

  「若華,你……」

  那人忽然怔住,隨即緩緩將手收了咽去。

  「我忘記了,若華已經離我而去……」

  他聲音帶著滄桑的追溯。

  「可是剛才你入門時的神情,與她如此之像。」

  季湘雲掩下眸中的涼意,低聲道「陛下,娘娘若在天有靈,也不想讓你難過。」

  此人正是本該中風躺在長安皇宮裡的隆慶帝。

  隆慶帝似乎有些疲憊,他緩緩點頭,「雲兒,還好有你陪著朕。」

  季湘雲答,「我與娘娘一見如故,情同姐妹,陛下何必如此見外。」

  隆慶帝淺淺一笑,他看著眼前這個極年輕的面孔,幾月前的一幕於浮現於眼前。

  自己因為若華離世,悲痛不已,竟然中了風,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竟然如同一個殘廢一般。

  過了幾日,耳朵方才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有老十四監國,內閣大臣輔政,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那些往日裡近身的宮女太監一下子全數消失不見。

  而他此時似乎才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葉沉主導的。

  若非那人相助,他也不會甦醒過來。

  而季湘雲便是那時,到了自己身邊,將楚王的事情告訴了他。

  他起初不信,但是那人不由分說將幾封密函扔在他身上時,他不得不信了。

  做做了十九年的皇帝,縱是再昏聵也知道自己現在處境艱難,只有倚靠眼前這人才能重新掌權。

  那人告訴他,葉沉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去了嶺南,那裡則是伏擊他最好的時候。

  雖然內閣與軍機處都已被他所掌控,但若他死在嶺南則是順理成章的收回他的監國之權。

  內閣的人縱是再不願意,也於事無補。

  那人與季湘雲商議與季家合作,讓季羨之在荊州伏擊他,若事能成,則回長安,若不是成則動用嶺南十萬精兵將其剿殺於此。

  隆慶帝本來有些猶豫,但在那人一味勸說之下,也開始有些心動了。

  況且,長安城裡,到處是葉沉的眼線與暗樁,若不聽從這人的話,怕是自己也難活著出去。

  而自己的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都被葉沉軟禁,老七自幼跟葉沉走的近,他們都是沈家的人,自然不能信。

  相較之下,隆慶帝選擇相信那人,在那人羽翼的之下來到了嶺南。

  他自然知道,那一道遺詔極有可能在季羨之手裡。

  季羨之那傢伙是願意輔佐他,還是願意擁立葉沉為帝全在他一念之間。

  雖然他的女兒已成為自己的女人,但她相信,季家也非這般好相與的,否則如何能在這嶺南屹立不倒。

  即使是在元家勢大的時候,依然可以站的住腳。

  「我父親那邊,您何時去?」

  季湘雲看著隆慶帝那張保養的甚是得當的臉,和蓋在被子下面已開始長老年斑的身體,瞬間湧起一陣的噁心。

  若非是那人讓她以這種方式穩住隆慶帝,她是死也不願意陪這個老男人睡的。

  「我聽那人說,他最近在和赫連玦交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季湘雲笑了笑,心想,你這隻老狐狸,還不算是太傻,知道別人也許多條路可走,並非選你不可阿。

  「是真的,不過被赫連玦給拒了。」

  「你可知為何?」

  季湘雲答,「聽連成說,赫連玦應該是嫌棄他太笨。」

  隆慶帝看上去心情不錯,他摸了摸季湘雲的臉,「你放心,等我拿回這天下,朕立你為後。」

  季湘雲一笑,點點頭,靠在了隆慶帝懷裡。

  眸中雪意微涼,等那人完成大業,怕是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你還大言不慚的在這裡給我許諾。

  「那陛下何時向他提出出兵之事,我怕說,最近葉沉已經開始召集元家軍的將領,聽說宮裡那位也開始有所行動了」

  隆慶帝一聽宮裡那位,冷冷一笑,「元柔,哼,她現在就是一個紙老虎,元烈雖然沒死,但和死也沒分別了,以前她的那些勢力這些早上已被朕和楚王的勢力蠶食的所剩下無幾,成不了氣候。」

  「那陛下何時去取虎符。」

  季湘雲再次提到虎符。

  隆慶帝怔了怔,幾乎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枕頭。

  虎符可以調兵,自高祖建國時,便立下了規矩,虎符一分為二,帝王將領各執一半,方可調兵。

  當然,緊急情況自當緊急處理。

  可眼前並非十萬火急的邊關內亂。

  「那人說,這個月的十五,那人會將楚王那邊的勢力摸排清楚,送到朕這裡,到時再議,而你父親那邊,今日我已召見過他了。」

  隆慶帝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雲兒,我且問你,這些年你爹可曾告訴過你,他從先帝那裡拿到過一道遺詔嗎?」

  季湘雲嘴角一角,心想老狐狸,你終於問道這個事情了。

  「遺詔?這個好像沒有聽他說過!」

  隆慶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季湘雲又繼續道,「不過有一次,我爹喝多了酒,他曾說,讓我一定要跟楚王扯上關係,說不定將來我季家能飛黃騰達,但具體是什麼,雲兒也不是很清楚。」

  隆慶帝眸中閃過一絲狠戾,「怪不得,這個老狐狸在這裡等著呢,從劉家搜遍了都沒有找到的東西,朕這十九年來寢食難安,原來,竟在這裡等著朕呢。」

  季湘雲道「不過,陛下也不用擔心,上將在荊州埋伏的人里,我用的便是父親的替身,他生性怕死,所以替身很多,我相信,楚王定然已經看到了那人的臉,怕是再也不會與父親合作了。」

  隆慶帝眼中依舊陰鶩,他示意的拍了拍季湘雲的腦袋,「時候不早了,朕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雲兒告退。」

  季湘雲蓮步輕移緩緩步出了房門。

  隆慶帝忽然起身坐直,拍了拍手。

  須臾之後,有人緩緩從門而入,那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陛下!」

  「季羨之,不能留了,你今日便去辦吧,還有把虎符拿回來,那東西若能找到便找,找不到,就焚了他那住所吧,左右不過那裡。」

  「是!」

  那人一身黑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隆慶帝套了一件長衫,緩緩走到窗前,看著這漫天的星光,嘆了一聲,「難道我大夏朝終逃脫不了鳳棲閣的影子嗎?」

  他仿佛想起來,那女人站在他面前盛氣凌人的樣子,仿佛她才是這江山之主,仿佛她才是這龍椅的主人。

  可這皇位明明是他在坐不是嗎?

  隆慶帝眼前忽然映出了火光。

  那些鮮血與烈火熊熊燃燒的時候。

  十九年前,那個冬日。

  他同樣是得到了那個江湖組織的支持,順利從先帝手裡得了皇位。

  他身為大皇,資質卻最為平庸,最入不了父皇的眼,他本無意於皇位。

  但有一日,那人突然找上門來,告訴他,鳳棲閣願意傾全力助他奪位。

  至此,他發動了政變,殺了沈氏一門,控制了幾個藩王的子嗣,將先皇於壽宴之上逼死。

  只不過沒想到這老東西竟然還留了一手。

  留下了一道遺詔。

  他知道,那道遺詔之上定然是寫著立葉沉為帝,而非是他。

  但那又怎樣,皇位不照樣是到了他手裡。

  他本想藉機殺了葉沉,卻沒想到沈貴妃突然瘋了一樣的跑出來,告訴他,葉沉其實是他的兒子。

  先皇年邁,已不能人道,而沈貴妃……

  他不信,因為在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與她有過肌膚之親。

  沈貴妃告訴他,她入宮那一年宮宴上,他喝多了酒,誤入了她的宮中,自此珠胎暗結。

  他開始將信將疑,沈貴妃只能經死明志。

  那個女人阿,他的初戀。

  至此,他招進宮的女人多少有幾分與她相似的。

  就連他最愛的若華,也與沈貴妃有幾分相似……

  所以,在那麼多的兄弟之中,他獨獨留下葉沉沒有殺。

  他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的!

  但直到一個月前,那人告訴他,葉沉根本不是他的兒子,是他的兄弟,先帝的最後一個兒子!

  他從頭到尾就沒放棄過奪位,為沈氏一門報仇。

  他方才醒悟。

  什麼他媽的初戀,都不如老子的江山重要。

  他冷冷一笑,關上了窗戶。

  ……

  彼時的元府。

  燈火能明。

  葉沉坐在書房裡,看著裴述送來的軍情。

  裴述道「賀濤已跟隨章將軍在青龍山駐紮,長安城那有七爺和小候爺坐鎮,幾個藩王也表了態,只剩下了季家。」

  葉沉半垂下眼眸,看著那幾行字跡,末了緩緩將那紙張放在蠟燭之上,燒了。

  「他已經離了京。」

  裴述道「是,宮裡突然冒出一股神秘力量,將他護送出去,現在怕是已來了嶺南,屬下認為季羨之已經投靠了他。」

  「不過據七爺來信,元太后的人並未有什麼異動,所以那股勢力並不是她的人。」

  葉沉點點頭,眸中閃過一絲瞭然,「我知道,是鳳棲閣的人,那一股自他登基之後,一直隱匿於宮中的勢力。」

  「無妨,在荊州時,我便知這其中定有原由,只不過,來的如此之早……」

  他緩緩起身,向著屏風後走去,看著有些失魂落魄。

  裴述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

  葉沉雖變相的囚禁了隆慶帝,但到底念著兄弟之情,一直沒有下狠心殺了他,否則哪裡會有今日之困。

  而隆慶帝呢,得了空逃脫出來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設局要滅他的口。

  天家兄弟,非常人也。

  而葉沉怕是那時也沒想到,真正要殺他滅口的正是隆慶帝吧。

  裴述看了一眼葉沉的背影,默然不語,轉身離去。

  ……

  有人輕扣了窗欞兩下。

  洛書將帘子掀起來,便見裴述站在窗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洛書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他出了什麼事?」

  裴述將今日所收到的情報告訴了她,便指了指那個方向。

  「或許,他需要你!」

  裴述講的極是平淡,洛書卻聽著驚心動魄。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她離開長安城後,皇宮竟然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葉沉的所作所為屬於變相的兵諫,架空了隆慶帝。

  但她總覺得他會如此快速的行動,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

  被發配到了嶺南。

  洛書哀嘆一聲,將沐浴後的頭髮收攏好,換了身衣衫,向著葉沉的房間走去。

  夜風吹來,有潺潺的流水聲。

  晚香玉在風裡搖曳,沁人心脾的香氣蔓延。

  她一進院門,便看到那處水潭之下,扔著的幾個酒罈。

  洛書在假山之後,找到了葉沉。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臉色蒼白的要命。

  他坐在假山下面的草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像一個受傷了孩子。

  一陣陣濃郁的酒氣撲鼻。

  她喟嘆一聲,「你的傷還未痊癒,不可以喝酒。」

  葉沉緩緩抬起頭來,雙目微紅,聲音沙啞,「他竟然想要殺我……」

  洛書的心忽然狠狠被揪起一般。

  天家的兒子,如何能與普通百姓家的兄弟之情相比。

  雖然她前世所看的那些歷史裡記載過的玄武門事變,九龍奪嫡,皆是兄弟相殘之事,但從未想過這其中人的感情。

  或許李世民在殺李建成時,也這般困在一處暗影里痛哭,或許雍正在將八爺挫骨揚灰之後也是這般跪在無人可見的地方,獨自思及往事。

  而人心,本不該如此堅硬。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生於皇室,一世榮華享用不盡,但這人之常情,怕是要免了。

  「我知道。」

  葉沉抬起頭來,雙眼通紅,他抽了抽氣,「即便是他殺了沈家,我從未有一日想過要殺了他,從未!」

  洛書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你們生於這皇室,有太多不得已,他活著,你就死,那些跟隨你的人就得死,那些忠心效忠於你效忠於大夏的人就得死!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人願意做貳臣,葉沉,你沒有退路可選了,而我,會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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