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月下笙歌
2023-11-28 16:08:24 作者: 憶水若寒
長安城。
平靜的海面之下,暗流洶湧。
對於死去和無端失蹤的這些人,索性並無一人報案。
葉沉幾乎動用了手下全部的力量,親自帶人到木蘭山下去尋洛書的下落。
連續三日,不眠不休,雙眼熬的通紅。
若非被葉霽打暈帶了出來,怕是他會在那山谷底下瘋掉。
讓我們將時間拉回到三日前。
洛書前世時最喜歡的一項運動就是蹦極。
體會著百米高處下,俯衝而下的快感,仿佛自己生了翅膀一樣,在那樣強烈的氣流里像一隻海東青。
但前提是小命保得住,這種刺激便是體驗,在目前這種上命一定會嗚呼的情況下,這就是苦逼的死法。
她甚至想像到自己的腦子落地後,會像西瓜一樣摔成無數瓣,身體的五臟六腑也會在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破裂。
她被強烈的氣流吹的頭暈,胸腔里的窒息之感再次湧上。
周身的水霧之氣越來越濃,她已看不清周圍的情景。
但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快要與大地親密接觸了……
洛書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唉嘆一聲,這狗血還未開始的人生,便這樣結束了!
隨即陷入昏迷。
朦朧中,有一雙手,輕輕托住了她的後背,下降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
那浮現半空的雲,也隨著她的降落飄過頭頂,越來越遠。
到天堂了?
竟然沒覺得痛呢!
有幽咽的洞簫聲緩緩傳來,簫聲里夾流水的聲音。
那簫聲斷斷續續,像是吹奏者忘記了音符,又像是吹奏者的惡作劇。
有滋滋拉拉的蠟燭之聲,燭淚滴落到銅座之聲……
有白粥青菜的香氣……
在那處昏黃燈光之下,隱約見一女子紅衣白髮,坐在門外,手持一支竹製的簫……
這是哪裡?
胸腔之上像是被壓了十萬斤石頭一般,連呼吸都是痛的。
四肢百骸像是斷掉了一般,五臟六腑像是剛剛移了位一般,空蕩蕩的難受。
洛書掙扎著睜開眼睛,竟然發現自己身下是柔軟的稻草!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又穿越了!
似乎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驚醒了門外那持洞簫的白髮女子。
她倏的一下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張臉。
清秀的長眉直入雲鬢,一雙似邪非正的丹鳳眼,雙目像是晨起的清江之上,盪起的水霧,看不到眼底的情緒。
細長的眼角微微上挑,鼻若懸壺,口若丹朱,看不出具體年紀,若說她極年輕,那一頭雪白及腰的長白實在太過扎眼,若說她年老,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歲月留下的痕跡。
那女子歪歪頭看看她,從眉毛到鼻子到眼睛看的極是細緻,像是打量一件精緻的瓷器。
洛書一驚,想抬用摸臉,卻發現,身體虛弱的抬手都困難。
那女子上下看完之後,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語,「確實像!看來那老和尚沒騙我!」
她很想問,像什麼?
洛書的眼睛瞪的很大,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的像是破鑼,「像什麼。」
那女子聽到她的聲音,忽然很不厚道的仰天大笑起來,她歪著腦袋,帶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天真與俏皮。
「像我!」
她忽然站起來轉了幾圈,自言自語,絮絮叨叨,走了一圈之後,忽然像想起了什麼。
倏的一下,又坐到了她面前,將手中的東西拿起來晃了晃,「你是在找這個吧,放心,我先替你收著,你傷好了,再還你好不好!」
她聲音極是溫柔,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她忽然又站起身下,在屋裡轉了兩圈之後,方才又悄悄坐下。
帶著一絲的羞澀與不安,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她的手指繞著自己的白髮,低頭著,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你、你還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誰吧?」
洛書艱難的點點頭。
「我、我是你娘!」
洛書只覺得一個晴天劈裂自頭頂劈裂,一排神獸呼嘯而過。
跳崖被救也有這種操作!
難道不是……
呃,不是英雄就沒,以身相許的狗血梗嗎?果然三流小言裡都是騙人的!
她由於沉浸在喜得娘親的震驚中,劇烈的咳嗽起來。
「哇」
一口將胸腔里的鮮血噴了出來。
那女子趕忙上前來扶她,卻又像不知道如何照顧人一樣,無從下手。
洛書艱難的抬起頭,看著地上一攤血,頓時覺得胸腔里舒服多了,那股壓抑的憋悶也小了很多。
她清了清嗓子,艱難的回答道,「你、是不是認錯了!」
那白髮女子笑的更是和藹,她拿起一塊錦帕,小心翼翼的給她擦拭著嘴角,「怎麼會呢,為娘怎麼會認錯呢,你就是我的女兒阿。」
洛書掙扎著起身,想告訴眼前這個很漂亮的不知道該叫姐姐,還是該叫阿姨的女子,「其實,我不……」
「哦,你昏迷了三天,應該餓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你來嘗嘗。」
說罷不等她回話,倏的一下跑到了門外。
洛書驚嘆著此人輕功之出神入畫,怕是連她所見過的幾人也不及。
那一口淤血清楚之後,體力也恢復了許些。
她緩緩坐起來,靠在牆上,喘著粗氣,環顧四周。
方才發現此處竟然是一個荒廢的破廟,自己躺的地方,竟然是供奉所用的香台。
有幾個蠟燭已快燒到了燭台,廟裡的帳幔已破敗的剩下半截,蘆葦所制的屋頂,因常年受香燭的燻烤已變得黢黑,佛像座落中間,悲憫的看著眾人。
雖是破敗,索性收拾的還算乾淨。
一抬眼,那白髮女子端著一個缺了半個角的黑瓷碗進來,獻寶似得看著自己。
她手指雪白,指尖微微發黃,像是常年練習某種武功所制。
洛書心想,看她這樣子,腦袋也不太正常,難不成了當年自己的孩子沒了,得了失心瘋……
唉那也算可憐的。
她對那女子笑笑,「謝謝。」
那女子端著黑瓷碗的手忽然抖了抖,微微上翹的丹鳳眼,忽然發紅,她哽咽一聲,看著洛書,不說話。
洛書不解,問道「你怎麼了!」
那女子清麗的臉頰上,落下兩行淚來,「沒,沒事,娘是高興!」
「呃……」
隨即她笑了笑,抬起那碗來道,「來吃點粥吧,娘做的。」
洛書見那一碗清粥里飄著幾個菜葉子,心想她武功這麼高,若要殺了自己應該不會用下毒這麼low的辦法吧。
那女子執意要餵自己,她也沒有辦法,雙手一動就疼,總不能讓她用嘴咬著喝吧……
「娘煮的好吃嗎?」
那白髮女子見她吃那麼多,滿意的問。
「好吃。」
她順嘴答道。
白髮女子笑意更深,她看了一眼窗外高高升起的月色,忽然又伸出手來,把住她的脈搏,「脈象還有些虛浮,再過兩日便可下床行走了。」
她道「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洛書嘴角抽了抽,但下沉的眼皮,已不受她的控制,她閉眼悶答了一聲,「嗯,好。」
白髮女子極是滿意,她拿了一張極乾淨的毯子蓋在她身上,扶著她躺下,坐在她床頭上。
「從前有座山……」
她的聲音仿佛從幾個世紀前而來,穿越洪荒的時間流,將那些被往昔沖淡的回憶拉到眼前。
那時,海棠風信,蘆花漫天,在那畔春江之上,一葉輕舟里,母女相互依偎著,在春夜雨絲輕擊江面之時,守著那一盞昏黃的燭,講述著母女間的悄悄話。
這種生活持續了兩天,洛書便發現了問題所以,每次她一覺醒來,便已換了地方。
她雖然全身一動就疼,但眼睛還是好好的,雖然每次住宿的地方都是廟宇,但顯然都是有差異的。
比如第一夜醒來時,那廟宇間間擺的是佛祖的像,第二次醒來時,佛像的位置變了變,她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但到了第三次醒來,才發現真的是換了地方,因為那處擺方佛像的地方,變成了觀音。
這三日來,她暗暗留意晚上的風聲,一次比一次小。
那水聲也漸漸緩慢下來。
到了第四日晚上,她將自己幾日來的疑問問出來了,「前輩,咱們這是去哪兒?」
那白髮女子聽到前輩那兩字時,有些不開心,她將手中的碗放下,義正言辭,「我不前輩,我是你的娘親阿,你忘記了嗎?」
洛書看著她那雙澄明清澈的雙眼,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幾日的細心照料,她早已看出,這女子是真拿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看了。
昨天,半夜時,她忽然覺得腹部一陣狠厲的抽痛,下身一熱。
才現自己,自己竟然在這個時候來姨媽了。
雖然自己能動了,但這時候上哪裡去找月事帶!手腳不能動,難不成自己要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洛書這一生從未如現在這般尷尬。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掙扎著欲起身。
卻驚醒了正坐在她床頭上打坐在白髮女子。
她趕忙上前問道,「怎麼了!」
洛書竟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告訴人家姨媽來了,讓人家大半夜去借月事帶?
這種事情,她辦不出來。
那女子見她臉色不好,抬手捏住了她的脈,忽然笑了笑,「我的女兒長大了,竟然來了葵水,你等著,娘親這就給你去準備要用的東西……」
說罷倏的一聲消失在洛書眼前。
真正意義上的來去如風。
洛書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三更已過,這荒山野嶺的,她去哪裡找呢……
心中竟生出些許感嘆。
約莫半個時辰。
只見那白髮女子手中拿著一個包袱,興沖沖坐在她面前,拿出幾條全新的月事帶給她。
試探性的看了她一眼。
洛書被那眼神看的渾身發麻,趕忙說道,「我現在已可以自由行動,自己可以換!」
說罷逃似得的一瘸一拐的繞到後面。
……
洛書回來的時候,只見那女子安靜的坐在燭火之下,手中拿著一件極小的衣服在對著那燭光看。
山間的殘燈淡霧,春日裡的瀟瀟夜雨,仿佛時間停止在了她指尖那件嬰孩的衣物之上。
她眉宇間寫滿柔情,仿佛那件衣裳就是她的孩子。
聽到聲響,她回頭,白女在昏黃的燭火之下,顯得格外刺眼。
讓她心頭一痛,是什麼樣的傷害,可以讓這樣的女子一夜白髮呢。
「娘親拿來了你小時候的衣服,你看,這是你一歲的,這是你兩歲的……這是你十三歲的……」
那一件件的衣衫,用包袱包裹著,春夏秋冬每年四件,迭放的整整齊齊。
她仿佛想起了什麼「娘親在你十三歲那年,把你弄丟了,之後就沒再給你做過衣服,你不會怨恨娘親吧。」
洛書心嘆,原來如此,把自己的女兒弄丟了才會得了失心瘋,將自己誤認錯自己的女兒,也是個可憐之人。
「不會。」
女子很是開心,她又將那衣衫一件件迭放好,擺在那包袱里。
「娘親想著,你過了十三歲,是該來葵水了,所以娘親早早備下了這月事帶,沒想到,還真有用上這的一天……」
洛書驚愕了,原來這是準備了好幾年的,不會過期,一顆小心臟悄悄的懸了起來……
剛才入手還挺柔軟的阿,不像是那種陳年舊貨,早知道應該多看兩眼……
她還未反應過來,便又聽那女子說道,「可惜這東西不經放,沒幾年就壞掉了。」
她那一顆懸著的心,才輕輕放下來。
「那這是、從哪裡來的?」
她問出了此生最想探知的問題!
女子忽然俏皮一笑,「我去偷來的!」
洛書一個踉蹌,趕忙扶住了牆。
「以後別這樣了……偷這東西,不太體面。」
她想了半天,終究憋出這麼一句話。
「好,我女兒說什麼都是對的!」
洛書心想,看她這態度,應該也是不會宰了自己吧,不如就多套點近乎。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的名字……」
白髮女子喃喃自語,隨即她又抱著腦袋,在破廟的那塊空地上轉了起來。
嘴裡不停的反問著,「我是誰,我是誰……」
洛書見她如此,亦不敢上前。
幾乎是須臾之間,她忽然覺得腦部一陣眩暈,緊接著一陣錐心的刺痛。
疼痛上來的一瞬間,她幾乎什麼都看不到。
「哇」
鮮血大口大口的從胸腔里噴出來,眼前一黑,她倒在了地上,頭疼欲裂。
白髮女子似乎停止了轉動,她聽到聲音之後,以極快的速度飛奔過來。
洛書只看見她一張一合的嘴,卻什麼也聽不見。
最後眼前的光越來越小,陷入黑暗。
夢裡,有人在給她篦頭,很柔很軟很舒服,那股灼燒般的刺痛,也沒那樣明顯了。
頭頂那人輕聲細語的哼唱著兒時的歌謠。
她緩緩睜開眼睛,只見燭台之上的那根牛油蠟燭已燃燒到了根部,天邊露出了魚白色的肚皮。
這一夜醒來,竟然沒有再換地方。
白髮女子將手中的篦子放在一邊,「吾兒,可好些了。」
洛書抬頭,見她雙眼微紅,手腕有些僵硬,心中一酸,她竟然為了緩解自己的頭痛,為自己篦了一夜的頭髮。
「娘親想起來了,娘親好像記得老和尚叫娘親月笙,但姓什麼?好像不記得了。」
「月笙,月下笙歌,多麼美的名字。」
月笙笑了笑,雪白的發梢再次被她繞在了指尖。
洛書道,「我幫你把頭髮辮起來吧。」
月笙一驚,有些窘迫,抓著發梢的手忽然緊了起來,生生拽斷了些許。
「我、我這頭髮,是不是很難看……」
洛書輕輕將她的手掰開笑道,「怎麼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不能嫌棄它們。」
月笙聽著忽然開心的笑起來,輕輕握住洛書的青絲,「吾兒的頭髮可真好看,和為娘年輕的時候一樣美。」
洛書笑而不答,用那篦子將她的頭髮重新辮起來。
綰了一個最簡單的髮髻。
她低頭看了看,笑道「很美」
月笙開心的站了起來,「真的嗎?」
說罷四處起身找地方照去了。
洛書看著東方升起的微白的肚皮,又看了一眼,這荒野破廟外的闊葉林,心嘆一聲,葉沉怕是找不到這裡吧。
眼前這女子很明顯將自己錯認成了自己的女兒,如果某一天,她發現自己認錯了,會怎麼樣。
她這樣子瘋瘋癲癲,武功又極高,自己很明顯不是對手,若是硬走,定是以卵擊石阿。
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別的事情,能想起來了?
「吾兒的手可是真巧!」
她忽然進門,一身紅衣相當奪目。
她進門後趕忙收拾了那一個大包袱,對她說道「吾兒,咱們得快些走了,有壞人要抓你,快跟為娘走!」
「壞人!」
洛書問道。
月笙鄭重的點點頭,「不錯,為娘為了躲避那些人,已經連續換了四個地方了,都是你睡著的時候。」
洛書心想原來如此,那些她口中所謂的壞人,怕是葉沉派來找自己的人吧。
「你可打傷過他們?」
洛書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月笙道「有幾個攔路攔的比較凶的,讓我給殺了,其他人不再敢上前,只是這樣不遠不近的跟著,眼看快要到清江了,還不死心……」
洛書瞬間驚愕了,到了清江?
那豈非過了清江之後便是嶺南!
這四天的時間,一千里!
她真想感嘆一聲,您老人家的速度快趕上地球了。
中秋節前,回老家,因為穿著高跟鞋,腳踝疼,老媽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在那裡給我揉腳踝,腦子裡突然就出來這樣一個情節,希望能對你們有所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