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等你來建
2023-11-28 16:08:24 作者: 憶水若寒
她雖自詡為文人,但一些寧餓死也不低頭的這種硬骨頭的迂腐,她老人家是不屑於去學滴。
有時候這腰該折的還是要折,最起碼官復原職之後,俸祿是有了。
隆慶帝在御書房召見的她。
言下之意無外乎是恩威並施,告訴她以後老實點,老子才是皇帝,老子才是這天下之主,沒經老子的同意你敢亂殺人這是不對的,這次免職是給你點顏色瞧瞧,讓你以後長點心,不要妄想試圖給老子對著幹,云云。
洛書心想,早知道你們這些帝王玩的是什麼平衡術,打一個巴掌給三個棗來哄哄。
只有那些沒腦子的官員才會被你們這種表面的恩典感激涕零呢。
心中雖這樣想,但嘴上依然是服軟的。
她早在一日前就已準備好了腹稿,做感謝詞。
隆慶帝對於她的表現還算是比較滿意了,又說了幾句好話,像老闆忽悠員工為他死心塌地賣命一般的,便讓她撤了。
走之前又補充一句,三日後的春圍讓她隨駕。
對此殊榮,洛書趕忙表示受寵若驚,並發誓誓死效忠陛下……
這樣一場心知肚明,卻又不得不去演的一常好戲,在半個時辰之內結束。
這中間,她也沒有看到,經常擅闖御書房和皇帝廝混的梅貴妃。
到是有一個什麼蘇貴人送來了人參燕窩。
洛書回去的路上聽到不少宮女在角落裡竊竊私語,說是什麼新晉的蘇貴人如何平易近人,如何貌美如花,如何得陛下恩寵,看來這宮裡的風向是要變了……
對此目光短淺的宮女的牆角,洛書覺得還是少聽比較好。
蘇貴人是從月宸宮裡出來的,梅貴妃寵冠六宮,沒有點御下手段也是不可能的。
唉,這些沒看過金枝欲孽宮心計的人呢。
官復原職的洛大人,在重新上任後的第一天,就去了順天府轉了一圈。
因地處長安,一國之首都,治安還是不錯的。
除了幾個打架鬥毆,偷雞摸狗的小毛賊,索性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原隸屬於順天府的京城巡管,也在那一次事件之後,對她心悅誠服,沒有挑事的。
她竟然在京巡里找到了一個熟人——章猛。
章猛人高馬大,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眼睛竟然紅了。
洛書有些不太好意思,雖說之間老章同學因為留級的問題,幫助過他,但這一見面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兩眼淚汪汪的,任誰也有點接不住阿。
她尷尬的笑笑,「章兄,你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她心想,難不成是降職了。
也不對阿,章猛的老爹不是才剛從兩廣一帶打了勝仗回來嗎?章猛哼哼鼻子,以迅雷之勢一把抓住了洛書的手,「是我求了楚王殿下,把我調來的,想不到你是這樣有血性的漢子,我老章佩服,以後為你當牛做馬,鞍前馬後……」
洛書被「漢子」這兩個字雷的外焦里嫩。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無論怎麼講也和漢子這兩個字沾不上邊阿。
果然,論文不及格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阿。
「你在御林軍中前途無量,而這裡不過是順天府管轄的京城巡管處,不可相提並論阿!」
她說這話不假,就好比天天在領導面前混,和在基層扶貧,十年八年的見不到上司一次,升職加薪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章猛道「老子才不要什麼升職加薪,乾的憋屈,老子要跟著你,賀大人說了,這全京城的文官,就洛大人你最像個爺們。」
洛書心笑,兄台你說錯了,全京城的文官里,還就我不是……
她又勸了章猛幾句,但都被這小子大義凌然的給堵了回來。
洛書想,算了吧,這種官二代熱度不過一陣,等他過了這新潮期,知道跟著自己沒什麼前途,也許就會自己離開。
有時候人與人的感情更進一步難,或許就在某個契機,你的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便會收攬人心。
有心種花,不如無心插柳。
……
隆慶十九年的春日。
春和景明,惠風和暢,旌旗獵獵。
浩浩蕩蕩的隊伍自正陽門外出發,沿著嶽麓山直線向北。
自長安城,北上一百里,在長城內腳下的那一片木蘭圍場,是夏朝皇室子弟每年春季都會來的地方。
原大夏高袓葉冕,是馬背上奪的天下,留下祖訓,為保證葉氏子弟不忘祖宗創業艱難,每年的春季,都要去狩獵,以此來警醒自己,祖宗創業不易,不可驕奢淫逸,荒廢祖業。
只不過百年之後,木蘭圍場的狩獵與祭祀幾乎合而為一。
因春季萬物復甦,百獸生長,所謂狩獵,也不過是象徵性的。
其實這些冠冕堂皇的語言,在洛書看來,不過就是想藉機渡假罷了。
春日狩獵祭祀,冬日泡溫泉,公款旅遊,這種行為本質上是沒什麼區別的。
前世身為奉公執法的洛姑娘對此表示極為不屑。
這種不屑被同和她關在一車的葉美人發現了。
話說葉美人雖然推斷了,但依舊不影響他參與國家大事,仿佛這種國家級公款旅遊的事情少了他之外會顯得極不和諧,嗯,是的,不和諧。
但她卻不知道,自十八年前,沈氏一族沒落,沈貴妃橫死,沈震元被殺之後,他從未參與過這種活動。
「你對這次的春圍很不滿意?」
葉美人斜斜靠著車窗,放下手中書卷,問道。
「我表現的很明顯?」
她不答反問一句。
葉沉低笑一聲,掀起帘子,指著馬車外那一列列喜氣洋洋的人馬,「看看你,再看看他們,就知道你有表現是不是明顯了。」
洛書道「我認為應該適當減少這種耗費人力物力財力的大型活動,提高百官辦事效率,要遠遠比這強上許多。」
葉沉怔了怔,倏然哈哈大笑起來。
洛書不解,「你笑什麼?」
他越笑越大聲,惹得外面的隊伍一直想窺探車內究竟發生了什麼……是楚王殿下撲倒了洛大人,還是洛大人撲倒的楚王殿下……
他擺擺手,不答,臉上笑意更盛。
洛書也自知自己的問題所在,「我之前說過,我是個無趣的人,平日裡除了喜歡研究案子,沒有別的喜好,也沒有別的娛樂。」
她說的一本正經,就像前世辦案子一樣嚴肅。
葉沉停止了笑意,「嗯,你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帝王亦有帝王的御下之術,若都如你一般,怕是每個皇帝睡覺都會笑醒。」
洛書想起隆慶帝在以往召見她時,後宮寵妃時常會出入前朝辦公場所,又想起雲州被金所破後,隆慶帝也絲毫沒有拿出一國之主的霸氣來,以這兩件事,便相以彰顯其人品,其能力。
不覺得黯然。
這半年來,她似乎也摸清楚了朝中的穩定的原因,一則是以王錫爵為明,葉沉為暗的朝中一半的文官勢力的保皇黨,來掌控著這個國家的正常運轉,一半是以夏侯義為首的文官勢力的太后黨。
其間摻雜了,嶺南王,順義王,琅琊王等幾位藩王勢力。
只不過目前她入朝尚淺,加之錯綜複雜,一時間也縷不出相應的勢力。
而顯然,長安城中的機構之所以能在資質平庸,且有些昏聵的隆慶帝後中平穩不至於發生什麼大的問題,完全是因為背後有一股以他為首的勢力。
只不過為何王錫爵明面上與他不睦,而私底下暗渡陳倉就不可知了。
「那你呢,如果你做皇帝,你會怎麼做。」
葉沉聽聞此話,眉心一蹙,掀開車簾極目遠望。
明媚的春光霎時間如匹練一般傾瀉於車內。
照在他皎潔如月的容顏之上,他目光深遠,仿佛追溯到久遠的往事,翻開陳年久月的泛黃書籍,在某一處的角落裡,找到那句年少時,曾經的至親之人,問過他的話。
多年前,多久?
久到他已記不清了,他坐在那人膝上,看著他白花花的鬍子,笑呵呵的慈祥老人,戎馬一生,臨近垂老,卻已是一身傷病,變形的膝蓋,擱的他生疼。
似乎也是這般春日爛漫的時節,沈府後院的梨花開的璀璨奪目,滿院的花香……
在那一株碩大的碧綠芭蕉之下,外祖父抱著他,給他講著前朝五百年前歷史興衰,王朝更跌。
講至興處,老人總會笑呵呵的問他一句,倘若我們沉兒是皇帝,會怎麼做……
那時,他還小,天姿卓絕,鋒芒畢露,是陛下眼中朝廷的接班人,不知人心險惡,常常侃侃而談,也許禍端便是那時起造成的。
自沈氏滅門,母妃慘死後宮,他被宮人丟入水中差點淹死之後,終於學會了隱藏,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學會了三思而後行,學會了,心狠手辣……
至此,他失去了所有的倚靠。
然!
這代價太過沉痛,如若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
葉沉常常想,倘若真的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寧可不要這卓絕的天姿,不要這驚才絕艷的才華,不要這種天命的皇室接班人的稱呼。
他寧願去做一個姿質普通的皇子,只要那些他珍重愛護的人,能長命百歲。
車窗外的彤雲密布,霞光漫天,河岸邊明麗柳靜悄悄的蘸水而生。
在那般新生的淺綠里,他仿佛看盡了自己這十八年為了生存而偽裝的荒唐人生。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一如這般明媚的春日,老人和風而起的笑意。
多年後的今天,有另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毫無顧忌的提出這個大逆不道的足以殺頭的問題……
許久之後,他忽然對著那投於車簾經緯分明的霞光微微一笑,隨即放下帘布。
輕聲道「若有這一天,我定要天下所有冤屈盡洗,定要所有於國有功之臣得以善終,定要這番邦外族不敢踐踏我大夏土地分毫,定要讓這天下,河海清宴,政治清明……」
洛書怔住了。
她看著微紅的霞光透過經緯分明的帘布,在那人絕色姿容下投下的斑駁陰影,看著他雙目微紅,信誓旦旦,看著他靜若深淵的鳳目透著堅定不移的光……
要這天下冤屈盡洗!
要所有於國有功之臣得以善終!
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這樣的他,讓她震撼,讓她激動,讓她酣暢淋漓。
甚至讓她找到了當年入警時,對著國旗宣讀入警誓詞的熱血沸騰,讓她找到……知已。
隆慶十八年,四月初三的那一場屠殺,那一場逃命,那一場血與火的較量,那一場人情冷暖的考驗……
在這是一個驚奇獵獵的春風裡,信念,如荒郊里被火燎過的野草,在一場場春雨里,得以生根發芽,向陽而生。
黑暗終究會過去,如那些陳腐往事裡的血火狼煙,如那戎馬一生,馬革裹屍,被風沙腐蝕,而白骨錚錚永垂不朽。
末了,她笑了笑,拿起手邊的藥膏,低頭細細將他腿上纏繞的繃帶解開,「等你來建!」
談談這寫這一章時的感想吧,那天正巧看了個紀錄片,講的是南北韓戰爭的事,心有感觸寫下那麼幾句話,知道這段歷史的親們應該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這一段歷史我覺得講的最好的就是高曉松,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