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轉魂
2023-11-28 14:43:22 作者: 謝青
一腳踹開鄭會,已經有些脫力的程汐柔疲憊的喘了兩口氣,她慢慢的理了理自己的儀容,然後挺直著脊背朝前走去。
留了一地血的鄭會眼睜睜的看著程汐柔一步一步的踏著血離開,鮮紅的腳印如一朵朵綻放在春風裡的海棠花。
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越來越冰冷,似乎連痛苦也不怎麼感覺到。
一步,兩步,三步,他一下一下的數著,好像只剩下了這個本能。
溫雅而又從容的程汐柔吃力的搬起了一壇一壇酒,不過小孩環抱大小的酒瓮,就讓她氣喘吁吁,一連殺了幾個人,她已經接近虛脫了。
不算烈的酒一壇一壇的澆在飄落下來的絲綢上,澆在鋪著絨毯的地面上,鋪在刷著昂貴的漆的木具上,澆在那幾個人的身上。
不算刺鼻的酒水味飄到了鄭會的鼻子中,他的鼻子無意識的翕動,眼睛下意識的追隨者程汐柔的背影。
他看著程汐柔澆完了所有的酒水,看著她坐在桌案旁,看著她端起溫好的一杯酒,看著她從容的飲下。
被酒水打濕的嘴唇似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卻艷的有些奪目,就好像沾上了人的血。
他看著程汐柔隨意的引起火,看著程汐柔似安眠一樣的坐在桌案旁,看著熾熱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燃燒。
他嘴中不停的呢喃著:「阿柔姊姊,阿柔姊姊,不要,不要,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呢喃到最後,依然帶上了些嘶啞的哭聲,那張隱藏著深深的陰狠的眼睛此時已失去了焦距。
最後,他只看到一塊絲綢從樑柱上高高的墜落,被火焰燃燒著的尾端如飛翔的羽翼,慘烈,決絕。
他的眼前一黑,如那塊絲綢一樣,死去。
坐在桌案後的程汐柔雙目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她靜靜的坐著,如一個凜冽的殉道者。
火焰迅速的漫延到她的身邊,嗆人的煙霧飄揚在她的身邊,讓她微微的皺起眉。
門外傳來喧譁與驚叫的聲音,被鎖住的門嘭嘭作響,火舌迅速的燃到她的身上,她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縱然意識已經模糊到極致,她依然固執的,堅決的露出一個笑容,那是縱死也不改其意志的笑容。
絕望到瘋狂的,瘋狂又回歸了絕望,她好似怎麼掙扎,也掙扎不出這宿命,既如此,她便不掙扎了,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她溫雅的眼睛平靜至極,眼瞳中卻似有層層火焰爆發。她輕輕的呢喃了一句:「終於……」然後,輕輕的倒下了被火焰舔舐的桌案上。
塵埃落定,一切皆休,她安然落在殷紅的火焰中,驕傲,決絕,就如同那瑟瑟寒風中,一朵一朵盛放的,凜冽至極的海棠花。
二十年來風霜里,如今歸入火塵中,如此,罷了。
光幕上的畫面到此終結,城隍廟裡出現了片刻的寂靜,然後,就是一聲聲的激烈的慘嚎聲響起。
那是瘋癲厲鬼所發出來的聲音。
他抱著頭狂嚎,亂糟糟的頭髮四下紛飛著,如同一隻只蠕動的毒蛇。
一旁的程柔平靜的看著他,只不過眼瞳里醞釀著一些憤怒,看著與自己格外相似的,貌似是自己前世的程汐柔落到這個地步,她自然是憤怒的。
看到這恩將仇報的,狠狠的推動著程汐柔的悲劇的厲鬼,程柔忍不住的大聲斥責了一句:「你閉嘴,畜生不如的垃圾!」
她只要一想起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想起那些噁心到極致的痕跡,就恨不得將這鬼東西打的魂飛魄散。
斥責的聲音迴蕩在耳邊,鄭會猛地抬起頭來,直勾勾盯著程柔,滿是瘋狂的眼睛裡一下一下的閃動著怨毒,他控制不住的撲上前,掐住程汐柔的脖子,嚴致趕緊上前阻攔,一時間,城隍廟裡亂的一團糟。
而長離也沒有阻攔,就這麼靜靜的坐在上首,繞有興趣的看著事情發展。
他想想看,若是前世的記憶徹底的被湮沒,那這一世又會變成什麼樣?
從小就有陰陽眼的,孤僻而又堅強的美麗少女,一步一步的摸索著踏入玄學界,活的孤獨而寂寞。
有一日,她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些變化,一道道冷氣流環繞著她轉動,好似被人撫.摸。
半夜也沉沉的睡入夢中,無論怎樣掙扎也醒不過來,如同鬼壓床。
意識時不時的不清醒,皮膚上總有一些如同蚊子包一樣的痕跡,縱然這還是早春。
她開始意識到她招惹了一個不得了的傢伙,開始尋求解決的辦法,可無論怎樣的嘗試,都沒有用,反而會換來那暗中的東西更露骨的戲弄。
她一次,兩次,三次,她心裡漸漸的出現了一些一樣,而這其間,她也開始遇到越來越多的危險,每一次都被暗中的東西解決,每一次解決之後,她心中的異樣就越多。
她越來越清晰的明白,這個東西不會傷害她,甚至他是她的保護神。
然後,在一個契機之下,她們終於相見。望著那一身白衣如卓然不凡的世家公子一般的鬼神,她的心終於淪陷。
她終於知曉,原來他們是宿世的緣分,此生他醒來後,便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
她一時驚喜,又很快傷感了起來,他愛的到底是前世的她,還是現在的她?
前世的事一點點的露出水面,名聲極佳,卻不受家人重視的世家小姐,勢單力薄,同樣不受家族重視的世家少爺。
她救了他三次,他們傾心相許。可因為種種的誤會與阻攔,他們最終沒能在一起。
在家族中無甚權勢的郎君看著自己心愛的女郎披上嫁衣,一步一步的走到另一個人的旁邊,成為別人的新娘。
他們都傷懷至極,也都在懷念著對方。女郎的丈夫對她不好,甚至稱得上是虐待,最後女郎忍無可忍,決定同他一起離開,可在離開的路途中,被人攔下。
郎君與女郎又被迫分開,徹底的陷入了絕望的女郎殺死了自己的夫君,將自己也埋入一場熊熊的烈火中。
而沒來得及趕來的郎君,只能對著早已失去氣息的女郎,許下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誓言。
多麼悽美的愛情故事!
這麼一闡述,似乎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長離眼中出現一抹諷刺,人,最喜歡欺騙的,居然是自己。
他看著下首紛亂的場景,不發一言,連素來浮在表面上的散漫也不再有。
一陣寒風嗚嗚的吹進來,正在糾纏的幾人背後一涼,下意識的鬆開了手。
他語氣冷淡的道了一句:「程汐柔早已離去,這世上再沒有她,這既是天地間運行的規律,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瘋到極致,也清醒到極致,她已經活夠了,只想安安靜靜的死去,所以,這世上,再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程柔慢慢的冷靜了下來,她剛剛真的有些擔心,自己會被另一個溫柔到瘋狂的,也冷靜到決絕的人格所替代。
現在聽到長離的話,她才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每一世都是一個獨立的存在,被取代,也就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她還年輕,不想死。
所以此刻,這個看上去灑脫裡帶著些小溫柔的姑娘,漸漸的露出藏在心底深處的執拗。
她不允許自己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被人取代,不允許生命還沒綻放出它應有的色彩,就走入末路。
她是她,也只能是她,不會成為其他的任何一個人!
鄭會被嚴致一道符貼中,整個鬼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個被人打殘的殭屍。
嚴致看著他那張早已被戾氣侵蝕的臉,微微的嘆息了一聲。如果他真的想要娶自己喜歡的姑娘,為何不採用一些光明正大的手段?
而在這時,他還記得自己奄奄一息的損友,連忙向著長離問道:「您,能否救救他?」
躺倒在地上的崔書白手腳一下一下的抽搐著,眼淚鼻涕汗水呼啦啦的流下來,糊了他一臉,讓他看上去格外的慘烈。
長離瞥了一眼那個從頭到尾都特別倒霉的小子,淡淡的說了一句:「他前世是崔比。」
他臉上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前世今生,要結親的就說前緣未了,今生再續,要報仇則是說前生事,前生了,何必糾纏到今生?」
他揮手拂了拂空氣中不存在的塵埃,語氣淡淡:「不關乎前生與今生是不是同一個人,只關乎對自己有沒有利罷了。」
他看向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眼神卻執拗如狼的程柔,說道:「你覺得,你們是結親,還是結仇?」
程柔怔了一瞬,然後果斷的搖頭:「不,那不是我,我只是程柔,是生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程柔,可不是什麼封建時代的世家小姐,才沒有和這個鬼有任何關係。」
長離點頭,然後對一時哭一時笑的鄭會說道:「你聽到了,前世的程汐柔厭惡極了你的存在,親手了結了你,這一世的程柔也不認為與你有任何關係,你還不走?」
鄭會呆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他反應了過來,大喝一聲道:「不,不對,不是這樣的。我愛阿柔啊,怎麼可能是這樣呢,那些都是你杜撰出來的,你在騙我!」
他想要朝著長離衝過去,卻被一股越來越重的壓力壓在原地,完全動彈不得。
他看見坐在上首的那個鬼童輕輕的揮了揮手,然後一道陰沉沉的門戶就出現在他的身後,門戶中散發出極大的吸力,將他吸了進去。
他已經聞到了從門後傳來的獨屬於冥界的味道,神色驟然變得更為瘋狂,埋藏於靈魂深處的陰狠再次顯露出來,可沒等他說半句話,它就被徹底的吸入了門戶中,墜入那渾濁昏暗的忘川河水中。
而城隍廟裡,一張嚴肅臉的嚴致猶猶豫豫的說道:「縱然崔書白前世是崔比,可他已經轉世為人,前世的那些事已經與他無關,這些代價也不應該由他來承受……」
長離瞥了他一眼,然後不甚在意的說道:「該不該由他承受,不是由我說了算,而我救不救他,也不是由你說了算。」求人就該有求人應該有的態度,他又不欠這兩個傢伙。
嚴致下意識的想要說一些大道理,但他馬上清醒過來,自己面對的是誰,只能苦笑一聲,繼續的哀求,這一次,他臉上的那種篤定消散了許多。
膽子還真是給的太多,一個兩個的都將自己當做天地之子,連本性凶厲的妖鬼也敢當面得罪。
長離不想再看他們,他一伸手,將站在旁邊看戲的城隍拉了過來,然後隨意的吩咐道:「你看著來。」說完就隱去了身形,回到了獨屬於城隍的神域中。
老家被占,還要幫強盜辦事的城隍苦兮兮的開始給這件事收尾。
他一步三搖的走到了專屬於他的城隍寶座上,想要一屁股坐下去,卻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不著痕跡的直起身,從城隍廟裡僅剩的三個人走去。
事情解決的很快,程柔本就是被牽連進來的人,這件事也與她沒什麼關係,所以在隨便的賜了一張驅散陰氣的符咒之後,便被打發了出去。
而崔書白這情況倒是嚴重了許多,但也不是不可解,只不過要耗費許多的功夫罷了。
城隍有些不樂意,但在嚴致的苦苦哀求下,還是勉強的出手。但代價是,嚴致要幫他打三年的免費工。
時移世易,人間的信仰不再,城隍不說有以前的威風,就連手下也大多不成器。所以以出一次手換一個實力還算不錯的手下,也算是一筆不錯的買賣了。
雖然,崔書白也屬於他的子民,理應受到他的庇護。
他在看完那個亮點不多的故事之後,心裡也隱隱明白過來,崔書白,也是該遭這一劫。
畢竟,有些人老天爺不樂意秋後算帳,有些人老天爺卻偏偏喜歡算後帳。
崔書白今後的感情生活也絕對不會順利,前世的崔比作賤了那麼多無辜的女子,今生,他也註定會被女子踐踏。
而好不容易安然離開城隍廟的嚴致卻還是有些不解:鄭會是憑什麼活到千年後的?難道是有什麼重寶護身?
而若是長離聽到,或許會給他一個答覆:有存在想讓他活著,他自然就活著了,誰讓他運氣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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