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化靈

2023-11-28 14:43:22 作者: 謝青
  湖水在這兩人的身後轟然炸開,就如同無色的煙花,還纏繞著絲絲的霧氣。水滴仿若一場驟然而至的雨,噼里啪啦的落在湖面上,急急切切。

  水波傾刻間散去,眾人連忙向著對戰的中心看去,就發現瘦如竹竿的崇雲劍高崇已然倒下,那枯瘦的身體好是真的化作了竹筏一般,漂浮在湖面之上,絲絲鮮血從他的手臂上溢出,染紅了他手側的湖水。

  而胖如皮球的貪泉刀賀泉卻還好好的站著,他半個身子都陷入了水中,顯然是連輕功都維持不住了,厚重的刀也飄零在水面之上,刀刃上所沾染的血色在湖水的沖刷之下,也很快散去。

  他大口的喘著氣,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良久,才緩緩的說了一句:「承讓了。」

  他也知道對面那個差一步就要變成死屍的人沒法回答他,只是擺了個樣子出來,就任由來搭救他的人將他扶上了竹筏。

  一場熱鬧,好似就這樣散了場。可就在有人準備去搭救高崇的時候,一道暗影突然跨越了湖面,飛到了高崇的身邊。

  他拿著一柄奇怪的,只有手臂長的劍,動作狠辣而又精準的對著高崇的心臟刺去,竟然是打算一擊要了他的命。

  被搭救的賀泉瞳孔一縮,下意識的提起刀去阻止,可先前的比武已耗盡了他的力氣,所以他連站都還沒站起來,腳下就一個發軟,咚的一聲坐在了竹筏上,讓竹筏一下子側傾了過來,半邊身子又浸在了水裡。

  就在那黑衣人影的短劍要刺進高崇的心臟的時候,原本半死不活的高崇突然動了,他順勢往旁邊一側,提起手中的劍,就這麼擋。

  兵器相擊的鏗鏘聲音散發出來,讓一時間怔住的江湖人士都回過神來,他們紛紛出言道:「此人是誰?竟敢趁人之危?」

  「高大俠先前大戰已經耗盡了內力,看樣子是打不過這人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逃過這一劫。」看著高崇左支右絀的格擋,一江湖人士憂心的說道。

  「看樣子是懸啊,唉!」話中滿是悲意,顯然是料定的高崇必死。

  此時已經有人前去援手,可到底距離有些遠,無法第一時間趕到。

  荀南看著因這一場意外而突然興奮起來的樓中人,也跟著哀嘆了一聲:「看來高大俠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也想去援救,可趕之不及。

  可這時長離卻隨意的說道:「這可不一定。」

  廖燕鳴也是如此,只不過她雖然隱隱有些察覺,卻看的沒有長離清楚。

  她問:「這又是為何?」

  按理說,如此嘈雜的環境,能夠聽到長離的話的人必定不多,可此時,長離的話卻出人意料的被許多江湖人注意到,他們紛紛轉過頭來,打量著這個眉眼間還帶著稚氣的少年,然後,眼中便出現了不屑。

  不過區區一少年,看來他剛剛的話不過是譁眾取寵的,他們又轉過了頭去。

  可長離卻絲毫不在意他們的看法,他對著廖燕鳴說道:「你道他們這一場比武是為何?」

  廖燕鳴:「切磋技藝,在武道上更進一步?」

  長離點頭。

  他又道:「那你看他們進步了嗎?」

  廖燕鳴搖頭,此時剛剛比武完畢,又哪能那麼快的看出來。

  長離低笑:「他進步了。」

  「這一場比武,看似是賀泉贏了,實則真正得益最多的是高崇,因為賀泉在比武中,記得最多的是一個『贏』字,他為了勝過高崇,不惜傷及自身,用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今後就算看破這一重心障,重入武道,他的身體也不會允許了。而高崇看似是輸了,實則經過一場比斗之後,武功又有進益,那一絲雲去雲來還自在的飄渺劍意也更成熟了。」

  聽到長離的話,廖燕鳴才算是真正明白過來,她眼中帶著笑意:「難怪覺得有些不對勁,原來是高崇的劍法中多了一絲飄渺的意蘊。」

  武功不夠的荀南聽到這兩人的話,在心裡慢慢的揣測,他倒不是認為長離會說假話,而是長離覺得此時年歲尚小,看錯了也不一定。

  可局勢接下來的變化,卻完全印證了長離的話。

  只見高崇在黑衣人的手下左騰右挪,漸漸在湖面上立足了腳跟。

  手中的劍不帶絲毫煙火氣,一點一片之間,撩動著水花不住的向外擴散,招數亦如羚羊掛角,尋不到蹤跡。

  長離難得的起的點撥的興致,他對廖燕鳴說道:「你看,這一劍若是在比武之前使出,只怕還要向下偏一分,可就是這麼一分,就讓他的招式變得有來歷可循,容易被熟知的人攻破。」

  而此時,高崇手中的劍卻是逼的偷襲的人往後退了一步,他又對廖燕鳴說道:「可若是這一劍再往西斜一分,那就又不同了,只怕那偷襲的人的招式就要被攻破,此時不止要反身防禦,還會受傷。這也是因為高崇才初初的領會到了這一絲劍意,所以使用起來還有些生硬。」

  廖燕鳴做用心聆聽狀,哪怕是荀南也收斂了臉上的敷衍,他武功不夠,自然看不出那兩人比武間的關竅,不過此時聽到長離的話,也覺得很有道理。

  接下來,長離便隨著那兩人招式的變化一一講解了起來,雖然是馬後炮,但確實點中了許多關鍵,讓許多看不明白的江湖人士一臉的恍然大悟。

  漸漸的,長離這一桌旁邊就圍滿了人,這群江湖人士的眼中再沒有了諷刺與不屑,而是多了一絲敬佩與好奇。

  這少年到底是何方人士?為何對那兩人的武藝知曉得如此清楚,每每點中關竅亦是信手拈來?

  可長離卻不會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他嘴角一彎,輕笑道:「高崇要贏了。」

  此時不過過去了半刻鐘,前去援手的人看到局勢瞬間轉變,也沒有急著插手,而是站在一旁觀看事態的發展,果然,高崇一劍打落那偷襲人的短劍,將那人打落湖水中,圍觀的人瞬間一擁而上,將那人擒住,而高崇這才如同脫力一般坐在竹筏上。

  接下來便是好一陣的兵荒馬亂,長離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覺得甚是有趣。

  幾刻鐘後,事情終於被理清,蒼白著一張臉的高崇和面色如金紙的賀泉被眾人擁上了白雲樓。

  高崇一眼就看見了長離,在與那個黑影交戰之時,隔著重重的喧囂,他也聽到了長離的點評,對那每每點中關鍵點的人,他心中也是滿懷的震驚,同時也有了一些疑慮。

  聽那人的話,似乎是對他的武功極為的了解。可按理說,門派武功的核心,一般只有嫡傳弟子才能知道,為何那人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而此時,在看到長離之後,他心中除了產生一個怎麼年歲如此之小的念頭之外,剩餘的就是,他師門的武功真的沒有流傳出去?

  長離對上高崇懷疑的目光,他也不以為忤,武學之道,萬變不離其宗,武功到了他這等地步,許多隻處於招式階段的武功他一眼就能看穿。

  這還是只算上他這一世的積累,若是再加上之前許許多多世的輪迴,只怕這個世界的核心法則都能被他看穿。

  高崇低咳了兩聲,走上前:「之前就是這位小兄弟做的點評?」

  小兄弟?長離呵呵。

  話說,葉無聲的輩分真的是十分高的,現任玄天派的掌門比長離還要低一倍,而玄天派掌門堪稱江湖宿老,這裡的許多人都要對他執弟子禮,那長離的輩分就是不言而喻了。

  他也懶得和人去糾結這些,就乾乾脆脆的點了點頭:「是我。」

  高崇眼中的疑慮更深了,他試探的問道:「小兄弟眼力非凡,不知是哪一家的俊才?」

  長離:「我自山谷而出,算不得什麼俊才。」

  這是實話,他之前十幾年呆的地方可不就是山谷嗎?

  廖燕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不過她還是忍著,確實是山谷,可,你這個山谷和平常的山谷能比?

  高崇探問不出長離的底細,他索性便開門見山:「不知小兄弟是從何處得知我師門武藝的精髓,還望小兄弟不吝告知。」

  長離眼角微微的挑了挑:「還需要從哪裡得知?看幾眼不就知道了。」

  高崇倒吸了一口氣,只看幾眼就能知道一門武功的精髓,這人的眼力是有多毒辣,或者說是武功有多高?他看著長離稚氣的面龐,心裡深深的不信。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以然是帶上了一些不滿:「小兄弟還是不要開玩笑了,師門武功不容流出,若是小兄弟無意中得知,那我自然不會追究,但還請小兄弟告知事情的來由。」

  長離飲盡最後一杯酒,然後姿態隨意的站起身來,他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漫不經心的說道:「就是看出來的,怎麼,難道你以為我偷了你師門的武功秘籍?」

  高崇嘴角抽了抽,語氣不善的說道:「我自然希望不是。」門派傳承是何等重要的事,不容有絲毫馬虎,若今日他猜錯了,他自然會向著小娃娃致歉,可若是這小娃娃真的偷學了他師門的武功……

  長離道:「那你待如何?」

  高崇:「既然你一口斷言是看出來的,那想必閣下的武功一定不低,既然如此,高某就只好親自試試了。」說完,他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其餘看熱鬧的人看著這個架勢,紛紛往旁邊退避,他們眼中滿是興奮,沒想到到剛看完一場熱鬧,又能看第二場,第二場剛看完,又來了第三場,這一次來的真是不虧。

  唯有白雲樓的掌柜站在眾人的身後欲哭無淚,這些江湖人動起手來可沒什麼分寸,到時候若是將白雲樓拆了,那他還怎麼和主家交代?

  荀南站在一旁,也是盲目的著急,他不是擔心長離,而是擔心高崇。若是這小祖宗真在這裡受了傷,那崇雲劍派還能保得住嗎?

  他不禁那眼神卻示意優哉游哉看熱鬧的廖燕鳴,你還不上前去救駕?可廖燕鳴卻紋絲不動,打定主意要看熱鬧。

  長離掃了一眼這滿堂的賓客,又往前走了幾步,高崇已經抬起了手中的劍,可長離卻懶得和他交手。

  他衣袖輕輕的一擺,一陣無形的劍意瞬間盪開,如同一抹清風一般,往窗外游去。

  下一秒,依然不怎麼平靜的湖水,便凝滯了一刻。下一瞬,一陣凌厲的劍氣便沖霄而起,如同一柄薄薄的利刃一般,將湖水『掀』起來一層。

  鋒利的劍意沒有外放分毫,僅僅是眼前展現的畫面,就讓這群

  人悚然一驚,一動也不敢動。湖水如同一道水幕一般,在半空中足足凝聚了三息,才轟然落下。

  那一瞬間,驟雨初降,響如雷霆。

  長離依然帶著些稚氣的面龐上滿是淡漠,他語氣冷淡的說道:「看清楚了?」

  高崇愣愣的點頭,良久,他才說出了一句話:「看清楚了。」

  這等手段,是宗師,還是大宗師?

  長離又繼續往前走,此時,前方無人敢攔住他,只是呆呆的看著他離去。在路過高崇的時候,他腳步一頓,然後直接離去。

  而高崇心中則是一寒,在長離經過的之後,腳步一歪,差點沒跪在地上。

  他抬起陪伴了他幾十年的劍,發現,劍身之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豁口。

  他咽了咽口水,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而這時,其餘的人也終於回過神來,他們望著江面上慢慢聚攏的霧氣,聲音迷迷糊糊的說道:「真厲害啊。」

  而這麼多人之中,唯一有膽子追下去的就是荀南,望著站在長離身側的廖燕鳴,他急急的道了一句:「等等!」

  廖燕鳴與長離都停了下來,回來看著他,荀南便有些認真的說道:「茗煙,你走之後薛奇峰一直在念著你,哪怕你斬斷了他的手臂,他也不怪你分毫,他只恨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戰勝自己的膽怯,向厲風出手,他說,死在你的手下,他心甘情願,這十年,他每時每刻都在念著你,如果有一日,你真的是殺了他,他要我把這些話說給你聽。」

  荀南滿眼的認真,這十幾年失去了一條手臂的薛奇峰性子陰厲了許多,人也頹廢了,就連荀南有時候見到他也有些害怕,這句話也是不久前薛奇峰才囑託他的,他怎麼也要完成故人的遺願才好。

  他本以為會在廖燕鳴的臉上看到一抹黯然,可卻沒有,就連憎恨都看不到。

  那張通透如美玉的臉上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她語氣帶著一絲不屑與厭惡的說道:「你可知,在我殺薛奇峰的時候,我在他房中看到了一匣子用紅繩系起來的頭髮。」

  荀南不解,這時就聽到廖燕鳴繼續說道:「那是他這些年的通房丫鬟所留的,他每納了一個丫鬟,就剪下她們的一縷髮絲,然後再斬下她們的頭顱。」

  縱然看得通透,可對於薛奇峰,她卻是萬分的不屑:「他折磨不了我,就將自己的怨恨發泄在丫鬟之上,在我殺了他之後,唯一留下一條命的丫鬟生生的喝乾了他的血,現在,你還覺得他情深義重嗎?」

  荀南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雖然浮躁了一些,卻也到不了這種地步,他想起以往見面時薛奇峰那古怪而陰厲的眼神,差點沒倒在地上。

  這時,廖燕鳴扔下了最後一句話:「你沒死,還真是幸運。」

  她沒說出口的話是,蠢人也有蠢人的好處,至少她從來沒奢望他能理解她。

  情愛,這是什麼東西?這群人,總是喜歡看低她啊,以為她會沉迷於情愛之中,終身不得解脫。

  可她又豈會在意?這世間熙熙攘攘,她隨意而來,瀟然而去,不會沉迷,亦不需要解脫。她本世中客,何須畏人說?

  了結了這段事之後,長離又繼續了遊歷之路,直到兩年之後,他才回到了葉無聲隱居的山谷。

  而此時,葉無聲也要功德圓滿,衝破此界的束縛了。

  感覺到四周天地傳來的排斥感,葉無聲眉眼間也有一些無奈和不舍,可長離的眼神中卻帶著淡淡的喜悅,他道:「爹爹,恭喜了。」

  葉無聲:「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再見。」

  養育了這孩子十多年,他自然是不舍的。

  可長離眉眼間滿是豁然,他道:「只這一世緣分,強求無用。」

  葉無聲看了他一會,還是搖頭長嘆:「確實如此啊。」

  他武功臻至化境,有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已然能夠體會到些許,既然就這一世父子情緣,那就不必強求了。

  原本還帶著一些固執的採藥人此時通透無比,他伸手向前一滑,一道凌厲的劍氣便劃破這本就不穩的空間,下一順,葉無聲已不知去到了哪裡。

  而長離也隨意的收回了手,他剛剛贈予了葉無聲一點保命的靈光,想來,應該是不會出錯的。

  他轉身離去,一陣清風吹來,吹散了積聚的塵埃。

  自葉無聲離開之後,長離也徹底的沒了顧忌,他的腳步踏過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地方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說,有些什麼都沒有留下。

  但江湖上卻流傳著一個眾所周知的禁忌,因為頭頂始終站著一位看不清真面目的人,有所顧忌的江湖人居然就此安靜了百年。

  而在百年之後,江湖又起波瀾。

  感謝歲月荏苒淺行的打賞

  感謝哈哈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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