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民國風雲
2023-11-28 14:43:22 作者: 謝青
清晨的空氣並不算渾濁,長離從睡夢中傳來,就聽見屋外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他悠悠然的起身,往門外去。
這座宅子並不算大,卻也帶著幾分古雅的味道,看上去也算是有些傳承。
這是長離的父母留給他的,作為一個當地大家族的旁支族人,長離倒也受到了一些宗族的照顧,所以這座宅子倒是能留在他的手裡,只不過,留存到現在,到底是有些破舊了。
宅子裡除他以外,還有一個傭人,張嫂。
因長離今日起來的還算早,所以張嫂倒是出現的晚了些,在長離將一些瑣碎的事情都收拾好的時候,張嫂才端著早點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小心翼翼的將早點擺放好,然後就站在了一旁。
長離用飯的訴苦十分的不快,堪稱緩慢了,可張嫂卻沒有絲毫的腹誹,反而,長離用早點用的越慢,她就越心虛,在大半個時辰後,長離終於用完了早點的時候,她額頭上的冷汗都快要掉下來。
她戰戰兢兢的走近了一些,用一種謹小慎微的口吻說道:「東家,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因她那個上高中的女兒的緣故,她倒是能夠順暢的說出個『我』自來。
長離早就發現了張嫂的不對勁,可他不甚在意,依舊隨意自然的用著早點,好像完全沒發現張嫂的心虛與窘迫。
此時,他淡淡的點了點頭:「你說。」
張嫂額頭上的冷汗終於低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主家明明年歲還小,給她的壓力卻比之前的先生太太還要大。
她支支吾吾的說道:「先生,我已經老了,干不動了,我女兒體諒我,想要我回家休息,所以,我想……我想……」
離開這兩個字從喉嚨里涌了上來,有很快被她咽了下去,她眼神閃爍,不敢與長離對視。
可長離卻很快把她的話補齊:「你想要辭工?」他如是說道。
張嫂猛地點了點頭,那一頭紮起來的青白交錯的頭髮上帶這些油膩的光。
長離卻沒有體諒這個看上去簡樸的,可憐的女人,他直接說道:「可是你之前在我家簽訂的是十年的協議,現在才過去兩年。」
張嫂猛地抬起頭來,她沒想到長離會知道這件事,她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兩隻手不停的在圍裙上擦著:「東家,你也知道,我女兒上了高中,她周圍的同學都出身於一些好的家庭,而每當她的同學問她,她家裡做些什麼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實在是太難堪了,我作為她的母親,實在是不忍心讓她受這種侮辱,所以,只能候著臉皮來東家您這裡求情,東家您宅心仁厚,就放我們一家一馬吧!」
話說的頗為情真意切,聽起來還頗具文采,這倒不是她的女兒教她的,是在這裡住了兩年,潛移默化的。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眼睛都被擦紅了。
可長離看著她這副模樣,卻沒有絲毫的動容,更沒有張嫂期盼中的憐憫與同情。
十年的僱傭協議,這在這個城中都是不怎麼常見的,一般的大戶人家,都有他們用慣了的人,這種臨時的僱傭合同,一般都不會太長久。
長離的父母之所以會同意這個協議,是為了救濟當時家庭面臨著困難的張嫂,在協議簽訂的時候,長離的父母還拿出了相當於六七年工資的錢去幫助張嫂,這也是相當的仁義了。
可這雖然是一件助人為樂的事,卻也是明說了那筆錢是張嫂的佣金的,現在,張嫂錢也拿了,人幹了兩年卻打算走了,是什麼道理?
所以長離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沒有搭理張嫂可憐的情態,張嫂在偷偷地抹了一會兒眼淚之後,發現長離沒有絲毫的反應,就抬起頭偷看,發現長離正姿態隨意的坐著看報紙,她不由得就在心裡埋怨了起來,這個小東家,讀了那麼多的書,居然還沒有他父母明事理,她這麼大個人站在這裡,他也當看不見。
所以她急走了兩步,走到了長離的面前:「東家,您,您到底是怎麼想的?」
長離連報紙都沒有放下,語氣懶散的說道:「你還要問我怎麼想,僱傭的紙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十年的協議,你當我跟你一樣記不清?」
擠兌的話一下子就踩中了張嫂的心臟,她心裡一個咯噔,正是因為顧忌著那張協議書,她才不趕挺直腰板的,要不是知道那紙協議書被公證過,她早就尋思著偷偷拿走了。
所以此時她心裡一急,就要跪下了:「東家,你不能這麼對我啊,我為你家工作了這麼些年,也不容易啊,你現在說這些話,是想要逼死我嗎,我只是為了我的女兒,縱然你年紀小,無法體會到身為父母的心情,你也不能這麼踐踏我這個當母親的心情啊!」
人還沒跪下去,她就已經嚎開了,幾隻麻雀被嚇得從樹上飛起,發出撲棱撲棱的聲音,倒是沒想到,這個老婦人還能發出如同被殺的豬一般的嚎聲。
長離在聽到聲音的一剎那就皺起了眉,他清泠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被掩藏的很深的疲倦漸漸地浮現,又很快被他壓了下去,他冷冷的呵斥了一聲:「不要叫了。」
語氣雖然算不上狠厲,卻無端的讓人心寒,在話語說出的那一刻,張嫂的嚎叫就驟然的停住,如同一隻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
而就在這時,一兩道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地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道婉轉的女聲:「媽。」
女聲音色曼妙,還帶著一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冷,聽上去恍如珍珠落玉盤。
發出這道聲音的,是一個長相秀麗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身高中的校服,滿身的書卷氣,而隨著女孩子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梳著二八分頭的闊氣小青年。
小青年穿著一身時人難見的西裝西褲,眼珠子不時的轉著,打量著這個古樸的院子,眼神看上去萬分的機靈。
女孩子趕緊的跑過來,扶住即將要跪下的張嫂,對長離怒目以對。
她是張嫂的女兒,張曼柳。
張曼柳看著那個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心裡頭火氣一陣一陣的,她媽都這麼老了,居然還要給他下跪,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現在都是民國了,舊時代那套都已經被淘汰,他還做如此的行徑,完全就是欺負他們窮苦人家無權無勢。
所以她直愣愣的看著長離,眼中過得惱意幾乎要溢出來,可長離卻沒有如她所想的開始心虛,他不輕不重的將報紙放在座子上,啪嗒一聲居然讓這三人的身子震了震。
他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雖然是疑問的話語,可長離的眼神卻直接看的張嫂,張嫂被看的心裡又是一個咯噔。
她臉上露出訕訕然的表情,就打算上前一步解釋,門是她打開的,她尋思著今天肯定會離開,就提前打開了院門。
她女兒也知道了她今天也離開的消息,就提前站在門口等她。
原本張嫂還打算將她女兒帶進院子,給她準備一頓早飯的,沒想到長離今日起的早了些,且用早點用的那麼慢,白讓她女兒餓著肚子等了那麼久。
可這事,到底是不對的,若是這個小東家真要計較,只怕她們幾個還真有麻煩上身。
可張曼柳卻直接將她媽擋住,她拳頭握緊:「是我自己闖進來的,與旁人無關,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媽,她是有那裡對不起你?」
長離沒有理會張曼柳,他的手扣在桌上,略帶沉悶的聲音傳來,又讓張曼柳氣勢一滯,他眼神帶著冷:「我問,是誰讓你們進來的。」
聲音加重,威勢也加重,張曼柳失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時,二八頭闊氣青年開口:「我們是意外聽到了她驚恐的聲音,唯恐她出現了什麼意外才闖進來的。這也怪不得我們,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宅子中做某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也只是一時情急而已。」他一手指著張嫂,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樣。
長離輕輕的嗤了一聲:「那還真是湊巧,一時情急就急到了她媽的身上。」
他看著張曼柳,語氣帶著一絲諷刺的說道:「高中還真是什麼都教,居然還教會了學生擅自闖入別人的府邸。」
一聽這話,張曼柳猛地抬起頭來,她氣的一張臉脹紅:「你不要信口雌黃,我們學校絕不會向你說的這樣,你說這種話,是要犯眾怒的。」
她看起來對她的學校十分的維護:「我承認,我們擅闖宅子是不對,可如果不是你打算虐待我媽,我也不會一時著急就闖了進來。」言下之意就是都怪長離。
長離語氣不含絲毫的委屈,他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我虐待你媽?」
他冷冷的看著這三人,仿佛舊時代專權獨斷的官員,又不是他的過失,他為什麼低一頭的和旁人去解釋?
一旦將自己落實到需要解釋的地位,那他就只能面臨不斷需要解釋的局面,廢上許多的功夫都不一定能扭轉局面,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盛氣凌人,讓理虧的人急不可耐的和他解釋。
所以他冷聲質問這幾人:「你們那隻眼睛看到我虐待了她,十幾二十歲的青年人了,連看東西都看不清,還好意思站到我面前來質問我?」
張曼柳氣急,她握著的拳頭上青筋冒氣,倒襯的那一雙手有些粗糙:「我們親眼看見……」
她想要說她媽看上去不太好,可她確實沒有看到真正虐待的場景,所以確確鑿鑿的話語又不好說出來。
張嫂看到女兒憋得慌的模樣,就打算開口支援女兒,這時,就看到長離冷冷的看了過來:「誹謗可是違反法律的,如果你們胡亂破壞我的名譽,我一定不會輕易的放過。」
這句話將張嫂的話堵了回去,她同她女兒一樣,臉漲得通紅,就如同一隻氣短的大公雞。
張曼柳感覺尷尬極了,整個人的自尊心都受到了侮辱,而一直打量著她神色的闊氣青年立刻仗義出言:「那你為什麼要為難這樣一個不再年輕的老人家,還要讓她下跪,這可是違背新時代的宗旨的!」
雖然是一個紈絝子弟,可他到底還是知道新時代這個詞語。
長離聲音帶著不耐:「她自己要跪,你還問我?你怎麼不說她做了哪些好事?」
嗯?這話讓張曼柳母女同時抬起了頭,張曼柳是一臉不信的表情,而張嫂則是尷尬中帶這些惶恐。
她正打算圓過去,這時就聽到張曼柳固執的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媽犯了什麼錯!」語氣中帶著賭氣的味道。
長離懶的解釋,卻還是要解釋,所以他的神情看上去格外的不耐:「你媽與我家簽了十年的協議,可她才做了兩年工就想離開,當初簽訂協議的時候,我母親看她有幾分可憐可是直接給了她五百塊大洋,這些年的也陸陸續續的支付了一些佣金,她半分錢沒有償還,居然就想這麼離開?」說到最後,臉上的表情已經是明晃晃的嘲諷了。
「五百大洋?!」張曼柳驚呼,五百大洋,就相當於一家三口幾年的生活費了。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嫂:「媽,這是真的嗎?」
在長離的注視下,張嫂不敢說假話,她滿臉尷尬的點了點頭。
「怎麼會?」
張嫂有些支吾的說道:「幾年前,你要上高中,家裡沒什麼余錢了……」
張曼柳上的高中算得上是貴族高中了,裡面的女孩子家世都還不錯,其他方面更是不錯,可學費就更是昂貴了。
張曼柳是他們家唯一的女兒,她考上了那所高中,他們家自然要讓她去上,所以,張嫂經人介紹後,就來任家當傭人。
聽到母親的話,張曼柳只感覺鼻頭一酸,都是因為她……她想要說出她們家會還錢的話,可家底卻讓她無法將這句話說出口,這可是五百大洋啊,哪怕賣了他們家的房子,也不一定湊齊。
這該怎麼辦,她急的就像是熱炕上的螞蟻。
而這時,旁邊又傳來了闊氣青年的聲音:「曼柳,你不要急,我可以幫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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