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雙手
2023-11-28 14:06:01 作者: 三枝海棠
燈籠緩緩飄過水麵,朝池塘中央的涼亭飄去。
中庭里沒有風,竹林無風自動。葉子摩擦出沙沙的聲響,沙沙、沙沙……
池塘並不大,很快,燈籠便飄到了涼亭內,乾枯的身體靜靜懸浮在三口棺材上方。
兩口被打開的棺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嗯?福字紅棺的角上掉了一小塊漆。」
霍雍想了想,可能是倒霉鬼從裡面爬出來的時候磕掉的。這隻鬼真倒霉。
壽字黑棺一切正常,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短命鬼還在這庭院裡面嗎?
據周謀仁之前的說法,福字紅棺是在他來時打開的,而早在他進入四合院之前,壽字黑棺就已經打開了。
人皮燈籠一路飄過來,除了廂房門口那濕漉漉的黑色腳印外,便沒有驚動過其他鬼。但那腳印顯然不是短命鬼。
「短命鬼已經出去了嗎?」霍雍心想。
倒霉鬼是跟在周謀仁身上一起出去的,那麼短命鬼呢,難道說在他之前,還有其他人進入過四合院?
干想是想不出結果的。霍雍沒有試著去觸碰最後的祿字白棺,人皮燈籠飄出涼亭,飄向了大堂方向。
下方的池塘水清澈見底,能夠一眼望到塘底的白色鵝卵石,裡面一條魚都沒有,死氣沉沉。
飄過池塘,吹燈鬼頂著燈籠來到了大堂前。
入眼先是兩根紅漆立柱,柱子邊便是兩尊一人高的石獅子,表情猙獰。
按常理來說,鎮宅的石獅子都應放在門口,藏在內宅深處的石獅霍雍還是第一次見。
有兩具衣衫襤褸的骷髏躺在道路兩側,兩隻獅子的前腳各自踩著一具骷髏的頭骨。
被踩在腳下的兩具骷髏,表情各不相同。
很難想像只剩骨骸的骷髏還會有「表情」這一概念,但霍雍看到了就明白了。
左邊的頭骨上下頜張開,眼洞要大些,似在吶喊。右邊的骷髏牙齒緊閉,眼洞扁平,似在默默忍受被踐踏的痛苦。
吹燈鬼飄過兩隻石獅子中央的道路,忽然,被獅子踩在腳下的骷髏抬起一隻手,伸向了吹燈鬼。
或者說,伸向它頭頂的人皮燈籠。
「這兩具骷髏是鬼?這兩隻獅子踩著兩隻鬼?」霍雍心中思索,又想起了關押賭鬼的那個黃花梨木盒子。
而且這兩具骷髏似乎對人皮燈籠的光芒有反應。
將心中的重重疑惑按下不思,霍雍繼續控制著吹燈鬼向大堂飄去。
大堂下,擺著幾張太師椅,中間兩張,兩側各3張,合計8張椅子。
椅子上沒有人也沒有鬼,什麼都沒有,牆上掛著幾幅水墨畫和幾幅書法作品,燈籠一路飄到堂內,只見中央的兩張太師椅上方還有一副最大的畫。
畫的內容是一座山,山石嶙峋、松柏蒼勁,山下有一個小小的村落,房屋稀疏,一看就人口不多。
其他幾幅更小一些的畫,則是畫的一些人居場景,有醫館邊的柳樹,有水井邊打水的牧童,有正在用竹絲作籮筐的篾匠。
畫的是農家生活,恬淡又簡樸。
剩餘的書法內容是草書,狂勁而奔放,霍雍甚至認不出寫得是什麼字,這就有些尷尬了,索性不看了。
穿過大堂再往前去,則是牆壁。
到盡頭了。
霍雍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座四合院的大致構造:
進入大門之後便見花圃,第二扇門之後則是四間廂房圍著假山,本應放在二進門處的大堂被藏在了最深處,甚至還要在停棺亭之後。
反常的構造,就像那些內圓外方的銅錢。
「短命鬼應該不在這裡,該走了。」
霍雍沒有多逗留的打算,這座四合院處處透著詭異,如果不是為了查看三棺的情況,他甚至連放燈籠都不想放。
鬼知道裡面的鬼會不會被驚動出來。
人皮燈籠閃爍著,原路返回,從大堂飄向中庭的池塘。
途中在那幅最大的潑墨山水畫前多停留了兩秒鐘,霍雍多看了這幅畫兩眼。他說服自己放棄了把這幅畫摘下來帶走的心思,吹燈鬼轉身離去。
咚咚!
身後突然傳來了敲擊木板的聲音。
吹燈鬼猛然回頭,猩紅的眼睛帶著狐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剛才的那幅畫。
咚咚!
同樣的聲音又響起了一次,比之前更響了。
「畫後面有東西。」霍雍心中閃過疑惑。這座陰宅里會有什麼?只能是鬼。
咚咚!咚咚!
畫後面的敲擊聲越發急促響亮,把蓋在上面的畫紙都震得微微晃動。
「要去看嗎?還是跑?」霍雍陷入了極其短暫的猶豫,不到兩秒鐘的時間,他做出了選擇。
「穩一手,跑路!」
黑白鬼域頓時張開,迅速籠罩了整個大堂。
在這座四合院內,鬼域似乎受到了某種壓制,即使是吹燈鬼全力施為也沒辦法將鬼域擴張到之前那足以籠罩整座鹽池大學的廣度,只能堪堪將大堂納入其內。
鬼域之中,世界圍繞鬼運轉。
人皮燈籠緩緩隱沒與現實,再次出現,已經是在大堂之外,池塘岸邊。
黑白鬼域飛速向來時的方向蔓延,先前一直晃晃悠悠慢慢飄蕩的人皮燈籠正在迅速閃現,飛快地遠離大堂朝門口飛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擊木板的聲音越發急促,只是霍雍已經聽不到了,燈籠在此時已經飛到了第三道門的門邊,正飛越廂房朝大門飛去。
咔嚓一聲,木板斷裂。
大堂中央的那副山水畫掉落在地上,碎裂的木板中,伸出一雙死灰色的手臂,指甲很長,長而尖利,仿佛不是人的指甲一般。
燈籠飛過廂房門口,第二道門就在不遠處。
忽然,門口有一灘黑色腳印的房門打開了,濃郁如墨汁的黑暗迅速蔓延開來,將燈籠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一個帶著水聲的腳步聲從房內走了出來,越走越近,走到了吹燈鬼的面前。
「咦?——」
霍雍再次聽到了那聲輕咦。
「媽的,這隻鬼怎麼又來,每經過這房門口它就要出來晃悠一趟嗎?」
然而厲鬼並聽不到他心中的罵娘,夾雜著水聲的腳步繞著吹燈鬼轉了一圈,又在它面前踱起步來。
「有完沒完……」霍雍試著張開黑白鬼域掙脫這片濃郁的黑暗,卻發現完全無法張開,這隻鬼對鬼域的壓制比那片大堂還誇張,又或許是兩相迭加的結果。
人皮燈籠的燈火搖曳,也沒能驅散半點黑暗。
幾分鐘後,四周的黑暗才如潮水般褪去,腳步聲又走回了廂房中,嘩啦一聲關上房門。
黑暗剛剛褪去,吹燈鬼睜開眼睛,正想展開鬼域繼續往大門飛去,一轉頭,看見的卻是一雙死灰色的手掌,指甲尖利彎曲,像鉤子一般。
「大堂那隻鬼追上來了。」
念頭剛起,有一雙手搭在肩頭,霍雍的意識陷入黑暗。
大門口,江恨雪抱著錢袋子坐在台階上,看看霍雍的臉,又看看四合院的紅漆大門,她在這裡乾等著很久了,雖然無聊,但卻沒有不耐煩。
「霍雍在裡面到底看到了什麼呢……」江恨雪心裡忍不住想。
她也有進四合院裡看看的念頭,但又明白裡面的危險,連霍雍都只放被上身鬼上身的吹燈鬼進去探索。
思緒至此,身旁忽然響起了開門聲。
吱呀——門開了。
江恨雪保持著警惕轉頭一看,出來的是吹燈鬼,於是心底的警惕便放了下來。
「不對,吹燈鬼的頭上沒有燈籠!」
剛放下的戒心立刻重新升起,江恨雪的眼角淌下兩行血淚,一隻非男非女、沒有四肢的厲鬼從她眼中凝視著眼前的吹燈鬼。
江恨雪下意識地把霍雍擋在自己身後,抬頭看著吹燈鬼。
仍是蒼白枯槁的身體、乾癟的皮包骨頭、被挖出一個大洞的喉嚨,與被燒得焦黑扭曲的死人臉。
但吹燈鬼的雙目漆黑,不是被上身鬼上身之後的猩紅之色,也沒有感情,那雙麻木的眼神不是她認識的霍雍。
然後是那雙手。
江恨雪不久前剛從吹燈鬼的手中接下36枚銅錢,她近距離觀察過吹燈鬼的手掌:乾枯、瘦削,膚色蠟黃。
眼前的吹燈鬼的雙手卻是死灰色的,並不乾癟,長著彎曲如鉤子的尖利指甲。
這不是吹燈鬼,至少不是霍雍操縱的吹燈鬼。
血液順著江恨雪的臉頰淌落在地面上,彘鬼的鬼血鬼域迅速將兩人兩人覆蓋在內,血光如罩。
神情麻木的吹燈鬼在鬼血淌下之後,肉眼可見地往後退了一步,伸直雙手想要伸到江恨雪身上,卻又遲遲沒有伸出。
江恨雪坐在台階上,擋在霍雍身前,與吹燈鬼四目相對。
彘鬼的殺人靈異已經被觸發了。
面前的乾枯屍體忽然顫抖起來,肩膀如篩糠似的抖動,黑白二色以吹燈鬼為中心試著張開,剛有展開的苗頭便立刻被江恨雪以彘鬼的鬼血強壓回去。
「吹燈鬼怎麼了?」江恨雪心帶疑惑地看著面前不停顫抖的吹燈鬼。
隨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吹燈鬼的雙手似乎在變得越來越長。
啵!
那雙長著尖利指甲的死灰色手掌忽然脫落了下來。江恨雪這才看清,吹燈鬼原本的手其實並沒有變化,依然乾枯而蠟黃。
一雙死灰色的手掌,像戴手套一樣套在了吹燈鬼的手上,而隨著彘鬼的殺人靈異襲擊吹燈鬼,這雙手套便被甩了下來。
這雙手被甩下的同時,吹燈鬼皮包骨頭的身體驟然倒下,如同一棟向內坍塌的大樓。
江恨雪驚疑不定地看向倒在面前的吹燈鬼,卻發現這哪裡是吹燈鬼,塌在地上的只是一張與吹燈鬼一模一樣的,枯黃的人皮。
「那雙手呢?」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從地上的人皮上移開視線,卻已經找不到那雙手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雙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