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清道夫

  「那還是算了……」黑滷蛋連連搖頭道，「還是原裝的身體更靠譜……那些裝了義體和人造器官的，終身都要服用抗排異藥物，而且也容易死於各種莫名其妙的機械故障……比起來，我還是更相信自己原裝的零部件。」

  賽博格改造人逐漸被大眾接受是在方舟登陸阿爾法星、和星球上的土著生物陷入苦戰繼續提升戰力後的事了，在這個年代，人體改造手術還處於灰色地帶，不僅技術不怎麼成熟，手術成功率低，而且還很容易遭到旁人的非議……尤其是那種義體占比超過一半的改造人，在很多人眼中，那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

  基本只有重度殘疾的人或是得了絕症的人才會去選擇改造手術，一個身體健全的人去接受改造，多半會被認為是腦子有病。

  柯嵐走到了控制台前，這架穿梭器的控制台布局很「復古」——不過柯嵐倒是不算陌生，這種一百年前生產的載具雖然早就已經停產，但在黑市里還是經常能淘到一些鏽跡斑斑的零部件……有些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散架的非法改裝車輛，用的零件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甚至是上上個世紀。

  在新紀元840年的時候，這個型號的穿梭器還算是普通人根本沒法接觸的高精尖設備，而到了新紀元900年的時候，這種穿梭器已經像大馬路上的計程車一樣隨處可見了。

  尤其是在新紀元880年到新紀元900年這二十年裡，聯合議會團，或者說，議會團背後的不死船員會決定要降落到阿爾法星之後，幾乎動員了方舟上所有可以動員的人……「遺蹟獵人」這個職業，也是在那個年代裡誕生的。

  諾亞方舟想要降落到阿爾法星上，就必須想出一個可以抵抗阿爾法星引力的辦法，要不然以方舟自身的重量，恐怕還沒有停穩，就會在重力的撕扯下四分五裂……

  巧的是，前期派出的先遣隊在阿爾法文明的遺蹟里發現了反重力裝置，而且這種裝置的數量還相當之多，在許多不同類型的遺蹟里都有發現——雖然以方舟文明的技術無法仿造反重力裝置，但阿爾法文明遺留下的反重力裝置，已經足夠把整座方舟都給承托起來了。

  在那二十年裡，遺蹟獵人們最主要的目標，就是那些散落在各處遺蹟里的反重力裝置。

  那個時候，方舟還位於阿爾法星的近地軌道上面繞著這顆星球轉，想要從方舟前往阿爾法星，就只能搭乘這種穿梭器……就像柯嵐他們搭乘運輸機一樣。

  據不保守估計，新紀元九百年以前，這個型號的穿梭器至少製造了三萬架以上，至於在方舟和阿爾法星之間的往返次數，則是超過了百萬架次。

  這些穿梭器退役之後有的被拆解回爐；有的則是被賣給了各個財團，經過維修和改造之後作為商用載具煥發第二春……但也有數千架穿梭器流入了民間，落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手中。

  柯嵐曾經和黑市里一個收購阿爾法文明遺物的商販很熟悉，在這個商販的庫房裡，就停著一架鏽跡斑斑的穿梭器——只不過這架穿梭器上的電子設備和含有稀有金屬的零部件都已經被拆除，只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鐵殼子，在歲月的侵蝕下逐漸腐朽。

  「這玩意……要怎麼操作來著？」柯嵐試圖在腦海里回憶起與之相關的知識——這類型號的穿梭器多歸多，但在新紀元950年之後壓根就沒有人使用了，柯嵐雖然見過這些老古董，但實操經驗卻是完全為零。

  別人都說「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但柯嵐現在不僅沒吃過豬肉，會跑動的活豬也沒見過，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堆殘破的豬骨架。

  「嘖。」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十指放在了觸控螢幕上，就在他的指尖和觸控螢幕接觸的那一瞬間，一大堆和操作知識瞬間湧進了他的腦袋，短短半秒，他就從一個不知道從何下手的萌新，變成了一個對這台穿梭器無比熟悉的大佬……現在就算把這架穿梭器拆成最零碎的模樣，他也能將其完完整整地組裝起來。

  柯嵐粗略地瀏覽了一下上一批「輪值者」留下來的任務日誌，失望地發現其中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就算有，恐怕也已經被愚者給「遺忘」掉了。

  緊接著，他又著重查閱了先遣隊眾人的體檢報告，包括那個因為突發心臟衰竭而暴斃的倒霉蛋，根據報告裡的內容，他基本可以確定，這架穿梭器上的人，都還沒有受到過侵蝕，也不存在改造人和複製人。

  和後續批次的先遣隊相比，這第一支先遣隊的「含金量」肯定是最高的。即便這支先遣隊能夠活著返回方舟的概率極低，但成員依舊是萬里挑一的精英——那顆黑滷蛋看上去憨憨的跟個傻大個似的，其實是一名精通機械學、生物學以及無線電三個領域的超級學霸，手握四個博士學位。而那個說話有些刻薄的女醫生，除了是先遣隊裡的隊醫之後，同時還是一名地質專家和搏擊專家，論近身肉搏，身高超過一米九的「滷蛋」甚至都不是這個只有一米六出頭的嬌小女子的對手。

  這支先遣隊裡的成員，每個人都至少有兩種以上的專精技能，這種複合型人才，放在遺蹟獵人的圈子裡，每一個都是搶手的香餑餑……就算他們喜歡自由，不願意加入那些大財團控制的獵團，也會被高薪請去當顧問……

  像這種人才，作為第一批先遣隊，著實有些……浪費。

  在探索遺蹟的時候，第一批先遣隊，其實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敢死隊」……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送死隊」。

  原因無他，單純就是因為死亡率實在是太高了。

  「我們會在阿爾法星的近地軌道繞上一周，在確定了登陸地點之後，再穿越阿爾法星的大氣層。」滷蛋一邊說，一邊將一個三維模型投放在了大屏幕上，「四天後，所有人都會被喚醒，第一次阿爾法星探索行動，將會正式開始。」

  「上一批輪值者還真是倒霉啊。」一個看上去就像是未成年小蘿莉、但除掉冬眠時間實際年齡已經將近三十歲的女性隊友嘿嘿一笑，「這才剛躺下去不到一禮拜，就又要被叫起來幹活了……我要是他們，我直接就不睡了。」

  「那你也得扛得住才行。」隊醫瞥了她一眼，「軌道計算結果出來嗎？多檢查一遍，千萬別有什麼誤差，如果被阿爾法星的引力拽下去的話，我們可就不得不提前登陸了。」

  「檢查了七遍了，保證不會有問題。」『小蘿莉』推了推鼻樑上那副和她的小臉呈現明顯反差的超大號黑框眼鏡，眼睛的鏡片內側閃過一抹藍光，仔細看，還能在藍光里看到密密麻麻如小蟲子一般的字符。

  這幅黑框眼鏡並不是用來矯正視力的，而是一塊可攜式AR顯示屏——有視力問題的根本沒法通過先遣隊那嚴苛的選拔流程，哪怕是做過雷射矯正手術的也不行。

  「提前登陸倒不是什麼大事，就怕落到某些土著生物的巢穴里，那可就完了。」滷蛋聳了聳肩，說道。

  雖然這支先遣隊是第一批登陸阿爾法星的人，但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向阿爾法星派出了無人探索器——十六台輪式探測車和三十二架無人飛機，再加上十六台被投放到海洋里的水下探測機，這些探測設備有八成失去了音訊，而剩下兩成則是傳回來了一個消息：這顆星球上，是有生命存在的。

  這並沒有讓先遣隊員們感到驚訝，在他們出發之前，方舟上的學者們就已經一致認定，阿爾法星上必然存在著生命——這是一顆各方麵條件和地球十分接近的行星，換而言之，這是宇宙中極為罕見的、適合人類生存的行星。像這樣的一顆行星，只要給它足夠的時間，是必然會孕育出生命來的。

  但探測器帶回來的另一個消息，則是讓先遣隊陷入了震驚。

  阿爾法星上不僅有生命，還有著文明存在過的痕跡。

  而從那些遺蹟的規模來看，這個文明的科技水準，遠在人類之上。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這個文明似乎已經消亡，探測器並沒有發現該文明的任何存活個體。

  震驚之餘，當時的輪值者立馬就把這些信息整理完畢，發送給了遠在數萬光秒之外的方舟。

  但方舟的回覆似乎很是平淡，就好像高層已經預先知道了這個文明的存在一樣。

  探索阿爾法星的計劃不變，但第一先遣隊的任務依舊是對這個星球進行最基礎的檢測，比如說土質、水質、大氣成分之類的數據，至於那些遺蹟，並沒有被納入第一次探索的範圍之內。

  「如果，這個文明還有存活個體留在阿爾法星上，並且發現了我們，要怎麼辦？」這是當時的輪值者發回方舟的信息。

  「儘可能不要和該文明接觸，如果該文明試圖主動進行接觸且無法避免，千萬不要表露出敵意，更不要和對方發生衝突。」這是方舟的回覆。

  從先遣隊隊員的眼光來看，這大概是方舟高層「從心」的表現——畢竟人家的科技水準比方舟高太多，就算這個文明已經是日薄西山了，它們也不是方舟能夠抗衡的敵人。

  更別說，方舟上的人類文明，自己也正處於滅亡的邊緣。

  但作為「知情者」的柯嵐，就能從這個回復里讀出很多特殊的信息來了。

  很顯然，那時候不死船員會已經知道了阿爾法文明的存在，不僅如此，恐怕他們也已經知道了穿越蟲洞和平行宇宙的秘密……他們甚至有可能知道這一切都是阿爾法文明的所作所為。

  穿越蟲洞之後那些「救命」的資源小行星、莫名其妙突破的技術難關……這些蛛絲馬跡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不會在意，但作為身居高位、俯瞰整座方舟的不死船員會來說，這種種跡象，無一在說明著一件事——

  有一個存在，在暗中「幫助」方舟渡過種種難關——當然，這些「難關」中的很大一部分，其實就是阿爾法文明一手造就的。

  這些都是柯嵐從巢都主人那裡獲得的信息，阿爾法文明的來歷、守夜人的計劃……這些事情巢都主人已經說得很詳細了。但關於不死船員會、關於愚者，巢都主人卻知之甚少。這些東西，就只能由柯嵐自己去探索。

  而其中最關鍵的事件，就是愚者和阿爾法文明之間的第一次接觸。

  新紀元859年，愚者還只是第一支先遣隊裡的一名隊員，雖然放在普通人里也可以算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天才，但縱觀人類文明的歷史，他依舊只能算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

  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很多天才，但真正能幹成大事的天才，卻只占了天才總數裡很小的一部分。

  這次行動，是愚者命運的轉折點，雖然柯嵐不知道愚者返回方舟之後發生了什麼，但在那之後，他就成為了不死船員會裡的一員，成為了那個序列號「零」的愚者。

  毫不誇張地說，這不僅是他命運的轉折點，同樣也是人類文明命運的轉折點。

  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愚者和阿爾法文明……和守夜人之間究竟進行了怎樣的交流，雙方又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這一切都是柯嵐想要知道的。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這段記憶會被解鎖，這也是愚者計劃好的話……他是打算向自己暗示什麼嗎？

  柯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但他的雙手卻沒有停下，仿佛是被肌肉記憶操控一般，熟練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著。

  分配給他的工作很簡單，但也很重要——柯嵐需要操縱穿梭器外部八條安裝了雷射切割機的機械臂，如果在近地軌道上有什麼隕石或是宇宙垃圾朝著穿梭器撞過來且無法規避的話，就必須用雷射切割機將它們切成不會威脅到穿梭器安全的大小。

  先遣隊給這項工作取的名字是「太空清道夫」，而清道夫這三個字，也成了這段記憶里愚者的「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