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人性之惡

  不知道是因為角色設定會對柯嵐產生一定的心理暗示，還是看到建造中的方舟會帶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柯嵐下意識就抄起了掛在腰間的折迭衝鋒鎗。

  但就在他想要朝發生爆炸的工廠走去的時候，一旁的同事卻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拉住了他。

  「出事的是第二工廠，不在我們的負責範圍之內。」雖然那名同事也已經將衝鋒鎗上膛，但卻並沒有要挪動腳步的意思。

  柯嵐往遠處望去，只見那些穿著深藍色連褲工作服的安保人員都在原本的崗位上按兵不動，只有一隊穿著沙色作戰服的士兵和穿著橘黃色制服的消防員在朝第二工廠的方向跑去。

  「如果所有人都一股腦地趕過去的話，其他地方就等同於是不設防了……」那名看上去年紀不算小的同事沉聲向柯嵐解釋道，「萬一這起爆炸只是襲擊者放出的誘餌，那就應該堅守自己的崗位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只要中央工場上的東西沒出事，任何損失都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所說的話那樣，沒過幾秒鐘，第一、第五和第七工廠的方向都傳來了零星的槍聲，反倒是一開始發生爆炸的第二工廠上方的濃煙漸漸熄滅了下去，似乎事態已經得到了控制。

  「你看，我就知道。」那人頗有些得意地聳了聳肩，從衣兜里取出了一盒煙，十分熟練地彈出一支，叼在嘴上點著，然後把煙盒遞向了柯嵐，用鼻音問道：「喏，來一支不？」

  「不了，謝謝，我不抽菸。」柯嵐擺手婉拒，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第四工廠」——工廠的大門緊閉著，只有一道和流水線傳送帶相連接的小門處在開啟的狀態，每隔幾分鐘就會有一個密封的金屬櫃從小門裡被傳送帶送出來，然後再被等在門口的工作人員搬上小車，運往巨棚下的「中央工場」。

  儘管第二工廠的火勢還沒全部撲滅，儘管另外幾間工廠里依舊有槍聲響起，但除了那幾間工廠的負責人以及附近候命的機動部隊之外，沒有任何人擅離職守，整個工場都還在有條不紊地運作著，每一個人都像是機器上的零件那樣按部就班地發揮著自己的作用，對近在咫尺的突發事件完全視而不見。

  「這種事我見過太多次了……」同事吸了一口煙，娓娓道來，「這項大工程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在北非那邊的工場當警衛，第一個月，工場就遭到了十幾次的襲擊，平均每隔兩三天就有一次，最多的時候一天能有三四次，第一個月，所有人都被弄得焦頭爛額，連休息的時候都要把上了膛的槍枕在腦袋下，根本睡不了一個安穩覺……到了第二個月，儘管情況還是沒有改善，但我們處理起來就變得得心應手多了……半年後，這種事對我們來說都已經和吃飯喝水沒啥區別了，看你這幅緊張的樣子，是剛完成培訓就被分配到這裡來了吧？」

  「是啊……」柯嵐打了個哈哈，問道，「那襲擊的人，都是些什麼人？」

  儘管這個幻境是涅托虛構出來的，但對於這一段歷史，柯嵐的確很感興趣……反正現在一時半會也沒法出去，還不如將計就計，看看能不能從涅托的幻境中挖掘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來。

  「誰知道呢……各種各樣的人都有，KB分子、宗教人士、被蠱惑的學生什麼的……甚至有些對生活感到絕望的流浪漢都會被人利用，跑到工場的圍牆外面，朝牆內丟裝滿了工業酒精或是汽油的自製燃燒彈。」

  「工場周圍的防守這麼薄弱嗎？連流浪漢都能靠近圍牆？」柯嵐愣了一下，「我看咱們這處工場周圍都可都是插滿了雷區的警告牌啊？」

  「說是雷區，也就只設置了一些非致命性的電擊陷阱而已……密度還很低，只要你想，伱甚至可以閉著眼睛從雷區里穿過去，我敢保證，十有八九你不會踩到任何一個陷阱。」

  「……怎麼會這樣？」

  「時間緊啊……你知道這處工場建起來到投入使用用了多少天嗎？」

  「多少天？」

  「不到一星期。」同事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吞雲吐霧間用手指指了指頭頂，「天上的那幫人催的緊啊，全球各地的工場都在加班加點……除了那條大船之外，還有那座用來給大船加速的星門，那可也是一項大工程。」

  對方口中的大船，自然指的就是「諾亞方舟」了。

  「說起來，我也不太能理解那些人的腦迴路，明明距離太陽把地球吞掉，還有好幾百年的時候，他們又活不到那個時候，又何必把自己的命都給搭上呢……」柯嵐的這個同事似乎有著很大的菸癮，剛抽完一根，又摸出了一根點上。

  「好幾百年……」

  作為一名生活在一千多年後的方舟新紀元居民，柯嵐自然知道這只是一個用來穩定人心的謊言——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又並不能算是謊言：衰老膨脹的太陽的確還要幾百年的時間才會被地球給吞掉，但在它吞掉地球之前，那不斷上升的溫度就足以斷絕地球上的一切生命了。

  根據後世的估算，在方舟啟航之後，留給地球上的人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年。

  而且，在十年內，地表的平均氣溫就會上升到四十至五十攝氏度，這個數字將會在三年後翻倍，到那時候，被留下地球上的人類就必須全部轉入到地下避難所中生活，地表將不再適合任何生物生存。

  第二十五年，地球將被「點燃」，第三十年，整個地殼都會被燒穿，連帶著避難所里的一切，都將化為灰燼。

  方舟的建造計劃之所以那麼緊急，也正是因為各國的首腦知道，留給人類、留給地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事實上，那些反對方舟計劃的激進組織的宣傳反倒是真的——在那個年代，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都能親眼見證地球被烈焰所吞噬的那一天。

  如果地球毀滅真的要等到幾百年後，全球各地的反抗運動肯定不會這麼積極……畢竟很多人抱著的都是「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的心態。

  可問題就在於，這「洪水」用不了多久就將降臨，而地球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拿不到那張登上方舟的「船票」。

  現實永遠都沒有公平可言，和平年代宣揚的所謂「人人平等」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謊言，更何況全人類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每個人都知道這種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現實，他們只會抱怨為什麼自己不能登上方舟，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逃離這顆即將毀滅的星球，而自己卻只能留下來等死。

  再加上末日將近，對死亡的恐懼逐漸轉化為瘋狂，暴亂事件的頻頻發生，自然也就不難解釋了。

  假設權威媒體公布世界末日還有幾天到來，在最初的質疑過後，整個社會都必將陷入混亂之中——那些文藝作品裡描寫的什麼最後的時光里彌補人生遺憾、留下寶貴回憶之類的美好故事都是騙人的，只有混亂的世界、崩壞的秩序以及隨處可見的燒殺搶掠才是末日應有的樣子。

  當死亡的陰影降臨在人們的頭上時，當法律和道德失去約束力的時候，人類內心的「惡」將會最大程度地被激發出來……

  「你看，你也承認這一點吧，人性本惡。」涅托的聲音突兀地在柯嵐的腦海中響起，「絕大多數的個體，其生命都是毫無價值的，除了給整個族群拖後腿之外，他們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要麼把這個無聊的幻境給我關掉，要麼就閉嘴，你自己選。」柯嵐不耐煩地說道。

  涅托並沒有繼續說話，選擇了沉默。

  顯然，它並不急著說服柯嵐……亦或是它想要用幻境來困住柯嵐。

  柯嵐不知道此時現實世界裡的時間是否和幻境同步，也不確定現實世界裡自己的情況究竟如何……如果說這個幻境類似於做夢的話，不知道三十三現在是否還保持著清醒。

  要知道，兩人現在是身處叢林獵場之內的。雖然這個區域的霸主已經被柯嵐給幹掉了，但如果拖的時間一長，那頭變異鱷魚的氣息散去之後，自然會有其他想要擴張自己領地的高等級突變體入侵這裡，要是兩人都處於無意識狀態的話，那情況可就不太妙了。

  必須得儘快破解掉這個幻境……可問題是，又該從何入手呢？

  在上一個「羅馬鮮花廣場」的環境裡，柯嵐試圖使用暴力來進行破局，可事實證明那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幻境完完全全是由自己記憶中的素材拼湊而成，無論幻境內發生的事情有多不合理，只要沒有超出柯嵐想像力的極限，幻境就能運轉下去……

  哪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上演一幕奧特曼大戰變形金剛的戲碼，也不會對幻境產生任何影響——只有柯嵐會覺得離譜，而幻境裡的其他人，都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者乾脆視而不見。

  就比如剛剛柯嵐和涅托說話，他的音量足以讓站在身邊的那名「同事」聽到，可對方卻壓根沒有去理會柯嵐的「自言自語」。

  柯嵐現在的情況就像是深陷於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之中，他清醒地知道這是一個夢，但卻怎麼都無法從夢中醒來。

  至於涅托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大腦產生這種幻境，想來應該和自己剛剛不小心瞥到了一眼「星空」有關……要不然，在柯嵐和三十三剛踏入上城區的時候涅托就可以用這招，完全不用等到現在。

  先前透過鉚釘看到的「穹頂景象」，是一個致命的破綻，涅托應該就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從而製造出這一重又一重的幻境。

  類似的情況在無底天坑裡也出現過一次，那一次，破局靠的是那名情報販子的一封郵件……雖然柯嵐也不知道情報販子是怎麼做到把郵件發送到「夢境」里來的，而且事後柯嵐也曾檢查過自己的手機和郵箱，並沒有找到這封郵件的蹤跡，和情報販子隱晦地提起這件事對方也是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

  但後來柯嵐知道了情報販子和不死船員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之後，他基本可以確定，那封郵件絕對是一種來自外界的「幫助」，至於情報販子是如何做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情報販子的真名叫做李昊，但僅僅只是那個「ACMS_0420」的ID的註冊者叫做李昊罷了。而且，根據不死船員會的調查，這個李昊早在古銅城遺址戰役一年以前就意外身亡了……柯嵐是無神論者，他並不認為在之後的一年裡，和自己在網上聊天的會是李昊的鬼魂。

  無論李昊是真死還是假死，也無論那個ID背後的人到底是誰，總之，在古銅城戰役結束之後，情報販子就再也沒有聯繫過柯嵐，那個ID也一直都保持著灰色的離線狀態，再也沒有亮起過。

  這一次，柯嵐想要破局，顯然是不可能依靠外力了。

  他再一次將注意力收回到眼前，那幾處爆發槍戰的工廠里的槍聲此時也已經消失，一群穿著和柯嵐一樣的深藍色連褲工作服的安保人員正在將一具具的屍體抬出來，並排擺在廠房外的工地上。

  這些屍體大多都是穿著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只有一名穿深藍色制服的安保人員在交火中死亡。

  對講機里傳來安全中心的通告，大意是說上周新招進來的一批工人里有反抗組織安插的暗子，這些暗子盜竊了工場的武器庫，並且在第二工廠設置了一個簡易的爆炸裝置。

  他們的首要目的並非是破壞中央工場正在組裝的那個零部件——要破壞那東西的難度太高了，光是靠近棚子就需要經過六道安檢措施，於是這些反抗組織的人退而求其次，將目標選定為了各個工廠內那些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們。

  他們認為，只要殺死足夠多的工程師，組裝工程的進度就會被大大延遲……從而給反抗組織的下一步行動爭取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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