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冰川紀元」

  「所有信息都被加密了，每一個從『環形城』回來的獵人都會被要求籤下保密合約，我花了不少信用點，才從一個……一個情報販子那邊買到了一點殘碎的信息。」柯嵐頓了頓，繼續說道，「地底下藏著一個腦子……準確地來說，是一大坨像是癌細胞一樣，無限分裂增殖的大腦細胞。」

  「在我親眼見過方舟的核心主腦之後，我一度認為，從『環形城』地下發現的東西，以及由這東西而延伸出來的技術，應該有一部分被應用到了核心主腦的身上。」柯嵐嘆了口氣，「但那時候我的關注重點並不在核心主腦和環形城上，所以也就沒有來得及用我的權限去查閱與之相關的信息。」

  「既然不死船員會都能把這種技術應用到方舟的核心主腦上了，那他們難道就沒有從那些『腦組織』里提取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嗎？比如說，阿爾法文明是怎麼消失的？」

  「或許有，但不死船員會沒有公開。我也不知道這些零碎的信息會藏在黑井下的哪一塊硬碟裡面。」柯嵐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他這時候突然有點羨慕起澤珞來了——要是自己有澤珞這樣的能力，或許只要幾天的時候，就能把黑井裡儲存的所有信息都搬到自己的腦子裡。

  柯嵐不是沒有想過把澤珞帶到黑井裡去，但考慮到這麼做很可能會引起不死船員會的過激反應，所以他才遲遲沒有付諸行動……時至今日，這個想法恐怕永遠都不可能被實現了。

  關於「生物計算機、環形城以及大腦」的話題無疾而終，兩人繼續沉默地穿行在巢都之中，仔細地打量著這座處處都透漏著不合理之處的城市。

  「這座工廠……唔，加工的是罐頭麼？」三十三在一座半開放式的廠房面前停了下來，指著廠房角落裡堆積如山的、還沒有灌裝和封蓋的空罐頭說道。

  「罐頭食品生產線。」柯嵐也走過了過去——對於一個碳基生物文明來說，食物永遠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從食物這條線索入手，就能夠了解到這個文明的很多重要信息。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在阿爾法文明的遺蹟中，方舟的獵人們從未發現過包括農田、畜牧業、食品加工廠、菜市場、餐廳一類能夠和「吃」扯上關係的建築或是場地，甚至連廚用刀具和餐具也從來沒有找到過，至於一些看上去形狀類似碗或者杯子的容器，其真實用途也並不是用來盛放食物和飲品，而是用來儲存一些明顯就不是用來吃的東西。

  一直到現在為止，無論是專家如雲的學術圈還是普通民眾茶餘飯後的閒談內容，都一致認為阿爾法人並不是通過攝取食物來獲得能量的——至於它們生命活動的能量來源究竟是什麼，這就眾說紛紜了。

  有人說是來源於阿爾法星地表隨處可見的核輻射；有人說阿爾法人的皮膚中含有類似葉綠素的物質，可以像植物一樣進行光合作用；也有人說阿爾法人也吃東西，不過吃的不是人類眼中的食物，而是能量結晶、金屬礦石之類的東西。

  甚至還有一種更加大膽的說法，認為阿爾法人自從誕生的那一刻起，體內的能量總量就在一直減少，直至死亡——就像那種出廠的時候就裝好電池，而且無法拆卸、更換電池的兒童玩具一樣。

  柯嵐記得自己在「狄拉克之海」里看到的那幕景象——數以千百計的阿爾法人佇立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之上，它們的頭頂是鉛灰色的厚重雲層，遠處的地平線泛著蒼白而黯淡的落日餘暉，一根又一根的軟管插在它們脖頸下方三公分處的位置，淺灰色的粘稠物質沿著軟管緩緩地被泵入它們的體內。

  如果說這種行為是阿爾法人的「進食過程」的話……那柯嵐覺得，它們不像是在「吃飯」，而像是使用化學燃料的汽車在加油站加油。

  至於這個建造了亞古納可托爾和巢都的「文明」，很顯然，他們應該和人類更接近……畢竟，那艘逃亡的工程船上的船員，原本就是來自地球的人類。

  飲食一直都是人類文明從誕生起便傳承至今的一種重要文化，很多時候，飲食不僅僅是一種維生手段，更是一種精神和情緒上自我滿足的行為：柯嵐覺得，哪怕自己可以做到像修仙小說里那些練到「辟穀期」一樣修真者不需要吃飯，他也很難拒絕進食時帶來的那種快感——飽滿多汁的肉塊在牙齒的咀嚼擠壓在迸射出鮮美的汁液、各種口味和口感的蔬菜和水果、以及種類多樣的主食……哪怕是合成食品，在數以千百計的調味料的加持下，也能做到別有風味。

  甚至，僅僅只是咀嚼和吞咽這兩個動作本身，就能給人類的大腦帶來愉悅感和滿足感。

  兩人面前的這條「罐頭食品生產線」採用的是半手動操作的模式，四台碩大的「封蓋機」靠牆立著，一旁的地上還攤著不少切割剩下的邊角料，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和罐頭直徑一致的洞口——柯嵐只是瞥了兩眼，就明白了這種操作簡易的「封蓋機」的使用方式：將灌裝好的罐頭放進正中的那個卡槽里，然後將鐵皮蓋在罐口，用力一拉拉杆，環形的刀片在將蓋子切出來的同時，隱藏在刀片內側的焊槍則是會瞬間將蓋子和罐子嚴絲合縫地焊在一起，使罐頭的密封性得以保證。

  以一名生活在方舟上的地球人的眼光來看——這種封口的方式，真的真的很落後。

  先不說在這個非無菌的環境下對罐頭進行封蓋無法做到衛生，會把空氣、機器以及操縱者手上的細菌和灰塵一起封到罐頭裡，單說效率，就足以成為淘汰這些設備的理由了。

  根據柯嵐的了解，索瑪財團旗下的「味佳合成肉類公司」的罐頭生產線，其中一條全機械化流水線，一天二十四小時無間斷運作，就可以生產至少十五萬個罐頭，差不多是每零點五秒鐘一個。

  這種流水線包含了整個製作合成肉類的過程，從調配原料、攪拌然後凝結成形、調味、烹煮、消毒、灌裝和封口都是一條龍完成，除了空罐頭需要從其他地方運來之外，整個流程完全自動化，生產線的管理者只要坐在高處的玻璃小房間裡，時不時瞥兩眼電腦屏幕就行了。

  而巢都里的這條「罐頭食品生產線」，根據柯嵐的保守估計，一天時間能做出兩三千個罐頭就已經算頂天的產量了……按照上一層的人口數量來算，這點罐頭產量完全就是杯水車薪。

  想來，罐頭食品對於上一層巢都的居民來說，應該也能算得上是「奢侈品」吧？

  真要養活這麼多張嘴巴，最好的解決方案是蛋白塊和合成澱粉，前者是用各種生物垃圾、養殖蟑螂甚至是屍體分解之後製成的，後者則是純純的化學合成製劑，在柯嵐的眼中，這兩種東西連「食物」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可以用來充飢、補充能量的東西」——可對於這座巢都的管理者來說，食物的口感和味道根本無足輕重，不讓巢都里的人餓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惜，都是空罐頭。」三十三撿起一隻罐頭仔細打量，「要是能找到一批封存完好的成品罐頭，我們或許就能知道這些傢伙吃的是什麼了。」

  「這麼長時間過了，就算罐頭裡還有東西殘留，不藉助方舟上的那些設備，估計我們也很難分辨出其中的成分了。」柯嵐說道，「澤珞或許能夠做到，但現在破譯那些文字才是當務之急，我可不想讓其他的事情拖慢了破譯的進度。」

  「這罐頭——」三十三用指甲蓋彈了彈覆蓋著厚厚一層氧化層的罐頭壁，「材質似乎是一種以鋁為主要材料的合金。」

  「鋁？」

  在地球上，金屬材質的罐頭最常見的材料就是馬口鐵，也就是鍍錫的鐵，其次就是鋁，但在方舟上，鋁製的罐頭幾乎不存在——鋁是一種很重要的工業材料，地球上的鋁礦儲量很大，所以才日常生活中才會出現那麼多用鋁作為原材料的東西。但在阿爾法星上，鋁礦不僅稀少，而且十分貧瘠，僅有的那點鋁都被用到了更加重要的地方，鋁材本身的價值也隨之水漲船高……用鋁來做罐頭，這种放在舊紀元司空見慣的事情，在今天就顯得有些奢侈了。

  物以稀為貴，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以阿爾法星上的鋁儲量來看，這玩意基本上能和黃金一類的貴金屬劃上等號。

  「我也覺得奇怪，阿爾法星上鋁的資源那麼稀缺，它們竟然拿來做罐頭。」三十三說道，「總讓人感覺……很浪費。」

  「等會。」柯嵐突然說道，緊接著，他繞著四台「封蓋機」走了好幾圈，將這四台設備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一個遍，這才把頭轉向了三十三，「我覺得，這些罐頭，可能不是用來裝食物的。是我們先入為主了……看到這種『易拉罐頭』，下意識就會覺得裡面裝的大概率是能吃的東西。」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這四台設備太乾淨了。」柯嵐指了指那些雖然覆蓋著一層灰塵、部分鋼製部件也已經鏽跡斑斑，但卻沒有堆積污漬的機器說道，「如果這是一台罐頭封裝機，那按照這種作業方式，肯定會有東西灑到機器上的，時間久了，像轉角、凹槽之類的地方，肯定會積累下那種像是淤泥一樣的污漬，就算天天擦洗也不可能避免。哪怕在幾萬年的時間裡，微生物將那些污漬吃得乾乾淨淨，但總也會留下一些無機物的殘餘才對……可這些溝槽里，除了灰塵之外，什麼都沒有。你覺得這像是一台用來加工食物的機器嗎？」

  現代化的全自動食物加工車間的確可以做不染一塵、整潔如新，但這條罐頭生產線就是一座手工作坊而已，既然是人為操作，那就肯定會出現失誤，只要手一抖，罐頭裡裝的東西就免不了會灑到設備上面，根本比不上那些動作精度可以精確到毫米的機械臂。

  除非，使用這些設備的工人大腦都堪比超級生物計算機、身體的控制能力也堪比高端機器人……但要是它們真的擁有這種能力的話，又怎麼會將這種落後的手工作坊投入使用呢？

  「柯嵐，罐頭內側好像有字。」

  三十三掏出了一把尼諾合金匕首，把一個空罐頭沿著側面剖開，然後將整個側面都平展了開來，柯嵐看到，在內側底部，有著一行十分容易被人忽視的小字。

  這行字是刻上去的，但刻的很淺，從罐頭的外部根本發現不了……照理來說，無論是產品信息還是生產序列號，都不應該刻在這種難以被發現的位置。

  「是那種文字。」三十三說道，「你看，這個字符，還有這個、這個和這個，都和剛剛我們在升降平台邊緣看到的那句話里的一些字符能對上號，這就是同一種語言。」

  「那看來要等澤珞了……」

  柯嵐話音剛落，他身上的活體甲冑就已然離體，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個有著絕色容顏、但卻沒有任何表情的少女。

  「破譯完成了。」澤珞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的位置投下了一片濃密的陰影，「那句句子的大意是：權限等級『四』以下的人，禁止進入巢都上城區。該規定，頒布於冰川紀元第四年，即刻生效。」

  「巢都上城區？」三十三重複了一遍，「是指下面的第三層麼？看來，這個上城區應該就是所謂的『貴族區』了，這個地方還真是等級森嚴啊。」

  「不，我更感興趣的是後面提到的『冰川紀元』……這是否意味著阿爾法星上曾經出現過類似於地球冰河期那樣的時期，這座巢都就是為了躲避地表上的極寒，而建造的避難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