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認知即是污染」

  「你能聽懂我說的話？」三十三有些激動地問道，剛剛他都已經有點不抱希望了，但當熟悉的漢語音節從對方嘴裡吐出來的時候，儘管語調聽上去再怎麼詭異生澀，卻還是讓三十三感到一絲莫名的親切感。

  「你……如果是……從外面進來……的……為什麼……」但對方並沒有回答三十三的問題，反而是向三十三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雖然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具有敵意的舉動，語氣和語調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不知道為什麼，三十三總覺得這個正在和自己進行對話的「東西」……它似乎很緊張。

  為什麼？

  三十三心中冒出了一個碩大的問號……要說緊張也應該是自己感到緊張才對，為什麼它會覺得緊張呢？

  難道是它覺察到了那些隱藏在陰影中、指著它要害部位的那些黑色飛刃？

  三十三的小拇指小幅度地勾了勾，不動聲色地撤回了大部分的飛刃，就只留下最後兩枚停留在對方身後大約十米遠的地方。

  「為什麼……你……會進來……森林……伱不應該……」被濃霧所覆蓋的人形繼續說道，它的語速比起先前稍稍加快了一些。

  「我……」三十三本來想回答自己是進森林來尋找墜毀戰艦的，但這麼說的話，很可能會被對方誤認為是不死船員會派出來的人，在無法確定對方對方舟高層是否懷有恨意的情況下，一旦選錯了陣營，很可能會一言不合就打起來，這樣的發展絕對不是三十三想要看到的。

  可如果說自己是因為被土著生物所追殺、被逼無奈逃進灰霧森林的話……先不說這個低劣的謊言會不會被對方識破，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在假設自己是被迫進入森林的這個前提下，自己的首要目標肯定是要逃離這裡地方，這和他們想要前往森林的核心地帶這個初始目的完全背道而馳。

  與其謊言被揭穿之後翻臉，倒不如現在就把話說清楚。

  「我想要去灰霧森林最中央的地方。」三十三認真地說道，「我們想要搞清楚這座森林隱藏著的秘密……但我現在和我的同伴他們走散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傳送到了這艘戰艦的內部。如果說你之前就一直在這艘戰艦上的話，你應該知道知道這艘戰艦在二次墜毀之前一直在轟炸森林裡的某個區域吧……沒錯，它的轟炸目標就是我們這群人。」

  一口氣把事情全部說清楚，三十三舒爽地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死死地盯住了對方——接下來，就要看這個疑似「熱那亞號」前船員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了。

  「不……千萬……不要……試圖……探尋……任何事物……任何秘密……」在聽到三十三提到森林的秘密之後，對方一下子變得激動了起來，兩條即便包裹著一層濃霧依舊顯得枯瘦如柴的手臂用力地揮舞著，「忘記一切……忘記這座森林裡的一切……然後逃離這裡……千萬……千萬不要再回來！也不要讓任何人……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為什麼？森林裡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三十三皺起了眉，「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要不你先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如果這個秘密真的不適合公諸於世，我自然會讓它爛在肚子裡面。」

  「不……等你知道了……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對方連連搖頭，帶動著胸口處插著的鋼管一道晃動了起來。

  「為什麼等我知道了一切就無法挽回了？」三十三內心的疑惑更重了，「就算是再怎麼驚世駭俗的秘密，哪怕可以顛覆整個人類文明……我現在知道了也無法採取任何措施啊，我只是一個好奇的普通人而已，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不不不……你誤解了……誤解了我的意思……」被灰霧所包裹的人形蹲了下來，胸前的鋼管直接垂下來碰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金鐵交鳴的脆響。

  它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低著頭，雙臂緊緊地環抱著自己的腦袋。

  「什麼誤解？你都沒跟我說那秘密是什麼，就讓我忘記一切……我連知都還沒知道呢，我又能忘掉什麼東西啊？」三十三有些費解地問道。

  「認知……認知即是污染……」對方喃喃道，既像是在自言自語，就像是在對三十三說道，「一切的根源都來自那個地方……那裡是污染的源頭……無論以何種方式……污染就會傳播開來……必須……立馬離開這個地方……」

  「污染的源頭？你是指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嗎？」三十三抓住了話里的關鍵信息，問道。

  「不……不是……」

  「那源頭是在哪裡？」

  「不要問……不要知道……忘記一切……」對方將腦袋埋得更低了。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認知即是污染』，你是說，只要知道那些信息，就會受到污染對吧？那污染又是什麼意思？」三十三的眉梢突然一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該不會……『被污染』的意思就是變成你現在的這個樣子？你讓我忘記一切，是為了保護我？」

  對方沒有回話，大概是默認了三十三的說法。

  「可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探尋灰霧森林核心地帶的秘密……而且，據我們所知，在我們之前，很可能已經有一名『伐木工』進入核心地帶了。哦對了，那名伐木工的名字叫做莫濯睿，他曾經也是『特別行動艦隊』的一員……不過一支艦隊少說也有幾千人，你和他又不是同一艘戰艦上，大概率也不會聽說過他……」

  「莫濯……睿……不，我認識他……」被濃霧覆蓋的人形突然說出了一句讓三十三有些意想不到的話，「他就是……這艘戰艦上的……成員……他是『熱那亞號』的……信息管制官……我記得他……」

  「這怎麼可能？！」三十三不由得瞪圓了眼睛，「莫濯睿明明是另一艘戰艦的CIC信息管制官……我記得那是一艘『閃燕級』高速支援艦，叫做『法瓦利號』，舷號B92013。而不是這艘『飛魚級』……無論是艦隻型號、舷號還是名字，都對不上號，唯一符合的就只有他的職位。你會不會是記錯了？」

  「不……莫濯睿……他就是……本艦的……CI……C……信息管制官……」被濃霧覆蓋的人形說道，「我不會記錯……因為他……是我的上級……」

  很顯然，眼前這個人形，曾經是屬於「熱那亞號」作戰情報中心的一員，它的語氣十分篤定，並不像是記錯的樣子。

  「難道是方舟那邊的檔案被修改了？可是以柯嵐的權限，拿到的應該都是最原始的檔案，不可能有錯啊……像莫濯睿這種小人物的身份，也不可能勞煩不死……勞煩那群大人物特意將其隱藏起來啊？如果那些大人物能注意到這一點，莫濯睿根本不可能離開方舟，並且多次進入灰霧森林……那些傢伙，應該從頭到尾就沒有注意過莫濯睿這個人。

  「不……還有一種可能，他們一直在觀察著莫濯睿，把他當成了一件實驗品……但這種可能性很低，根據柯嵐的描述，不死船員會的控制欲幾近變態，他們不喜歡任何超出自己掌控的事物……而放任莫濯睿自由出入方舟和灰霧森林就相當於是在火藥庫里燃放仙女棒，只要有哪怕一丁點兒的火星濺到，後果就……

  「檔案被修改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那難道是進行記錄的工作人員出現了紕漏？可是這個紕漏也太巧合了吧，先是因為紕漏把莫濯睿的任職戰艦搞錯了，隨後又是因為戰後的登記紕漏讓他逃過了一劫……無論是那種情況，登記信息都需要經過多人核實的，不至於每個工作人員都出現紕漏吧？」

  不知道為什麼，三十三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個失蹤的伐木工「丹寧」——在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而等到有人記起來的時候，他卻真的已經「消失」了……

  難道那些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記憶也遭到了篡改？

  可問題是這些人連灰霧森林都沒有靠近過啊？

  要是灰霧森林裡的那股「神秘力量」能隔著這麼遠的地方影響到方舟上的人，那早就出大亂子了……

  等會……

  眼前這傢伙剛剛說了……「認知即是污染」，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分析的話，只要知道了某些事情，就會變成怪物，思維也會受到侵蝕……難道就是因為這個？！

  莫濯睿這個人本身就已經和灰霧森林裡的秘密扯上了關係，所以他的存在就可以視作是「污染」的一部分了，而那些負責登記的人儘管從沒見過莫濯睿也沒有和他有過任何形式上的直接接觸，但只要他們知道了莫濯睿這個人的存在，就能達成所謂的「污染」傳播的條件？

  所以他們會受到灰霧森林裡神秘力量的影響，就完全說得通了！

  三十三頓時感到脊背一陣發涼，如果連那些工作人員都會受到影響，那麼自己這些人，豈不是早就已經受到「重度污染」了？

  怪不得眼前這個傢伙要讓自己忘掉一切……

  三十三不由得感到有些恐懼，當一個人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相信的時候，那他還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相信的？

  「那莫濯睿應該和你們、和這艘戰艦一起墜毀在這座森林裡才對……為什麼他又會出現在方舟上？甚至還組建了一個『伐木工』團隊，企圖一次又一次地進入森林深處……難道、難道他原本是從裡面走出來的？」

  如果說莫濯睿當初是和「熱那亞號」一起「葬身」於灰霧森林的話，那他原本那份檔案上的「KIA」反而是正確的，而不是什麼誤記。

  可他又是怎麼獨身一人從森林裡走出來的呢？

  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的身體肯定沒有出現任何明面上的變化，要不然不可能還能返回方舟，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女兒莫珏以及那些朝夕相處的同伴也不可能不會發現他的異常。

  除非……除非他藉助灰霧森林的那股神秘力量，像「修改」自己的檔案一樣，「修改」了所有人對於自己的認知。

  打個比方，假設莫濯睿的真實樣貌已經變成了一個渾身長滿了肉瘤的怪物，但在那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任何人看他都還是原本正常人類的樣子，就算是用其他設備拍攝下來的照片、錄像真實記錄了那個渾身肉瘤的怪物形象，其他人看到照片和錄像也只會下意識認為那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就像探索小隊所有人「下意識地」遺忘了丹寧的存在一樣。

  「嘶……早知道該問一下莫珏有沒有帶著他父親的照片……就算我們看不出問題來，柯嵐和澤珞他們或許能發現一些端倪……」

  「不要問……忘掉他，忘掉莫濯睿……」被濃霧包裹的人形幾乎是在用哀求般的語氣說道，「忘掉和這座森林有關的一切……或許、或許還來得及……」

  「好吧，」三十三也蹲了下來，視線和對方的頭頂保持齊平，「就算你想要讓我忘掉這一切，可問題是我現在已經深陷於這座森林之中了。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深度大概有三十五公里，我連離都無法離開，又要怎麼才能忘記和這座森林有關的一切呢？」

  對方沒有回答，顯然也是被三十三這個問題給問住了。

  「你看，這個問題又兜兜轉轉回到了遠點。」三十三聳了聳肩，「話說回來，莫濯睿……應該是你們之中唯一一個成功離開這座森林的吧？如果你能告訴和他有關的事情，說不定我就能走出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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