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冥河之雪（54）

  最後雪姒還是蜷縮著身子，睜著眼，度過了那樣一個冰冷的夜晚。

  入冬之後的空氣寒冷刺骨，尤其是在凌晨的時候，哪怕窗戶緊關，蕭瑟的寒風依舊能透過門縫，刺入人的骨髓。

  雪姒渾渾噩噩地躺在那裡，感覺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可是一個夜晚又過去了，宮娢依舊沒有回來。

  最終雪姒慢慢坐起了身，坐直的時候，她的眼前還一片昏黑，像是頭暈腦花了一般。

  冰冷的床板硌著她的屁股，透過單薄的衣裙將寒意蔓延進了她的身軀之中，但她依舊像是發覺不到一般，靜靜地坐在那裡。

  恍惚之中，她似乎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但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了幻覺，畢竟宮娢已經很久都沒有回來了，這也許是她的夢境也不錯。

  但是敲門聲一陣比一陣急促，似乎隱隱有了要破門而入的趨勢一般，雪姒最後還是站了起來，朝著大門的方向緩緩走去。

  她打開門的時候，先是一陣寒風鑽了進來，她站直身體之後看過去，是一張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

  莉看著她，身後還站著兩個侍從，第一次有了相顧無言的感覺。

  她與雪姒對視了許久，雪姒沒有關門，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像是等著她開口說事一般。

  莉最後跪了下來。

  她覺得自己是不配進這個屋，也不配來見她的。

  跪下之後，她繼續俯著身，以磕頭的姿勢，規規矩矩地跪在了雪姒的面前。

  但她依舊沒有說話，雪姒也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默地垂眸看著她，等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可莉遲遲不起，也遲遲未開口，雪姒也遲遲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後言。

  莉身後的兩個侍從面露不忍，互相對視了一會兒之後，然後將身後的擔架抬了起來。

  雪姒將目光落在了那兩個人身上，準確的來說，是落在了那兩個人抬著的擔架上。

  那個擔架上躺著兩個人，那兩個人的胸口都有一個巨大的洞，但是他們全身都漆黑如炭，讓人看不出他們具體的模樣。

  雪姒的目光死死地黏在擔架上，終於出聲了：「那是什麼？」

  莉的身體隱隱顫抖著，咬著唇，說不出話。

  兩個侍從見主子一直沒有開口，之後無奈道：「這是翼大人和貴夫人的屍體，我們拼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們帶回來了。」

  「雪姒小姐，請節哀吧。」

  雪姒的目光一直冷冷地落在擔架上，寒冷的如同揚起她黑色裙角的冰風。

  最終，她動了動唇：「所以，你們活著，他們死了，是嗎？」

  侍從沒有說話。

  雪姒漠然地站在門口，靜靜地感受血液逐漸凝固的感覺。

  最終，她笑了笑，緩緩開口道：「莉，原來你這麼恨我啊。」

  「我實在想不通，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會讓你如此設身處挖空心思地殺了我。」

  「你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啊，知道我最怕的東西是什麼，最不怕的東西是什麼。」

  雪姒轉過身，輕輕道：「外面冷，你們帶他們進去休息會兒吧，找到這裡，也不容易。」

  莉聽著雪姒惺忪平常的語句，心裡像是窒息了一般，緊到無法呼吸。

  她抬起頭，看著雪姒平靜無波的神情，淚眼漣漣。

  「對不起，姒姒，真的對不起……」

  雪姒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在做你自以為正確的事情。」

  「我是真的不知道絲會變成那副樣子，也不知道她竟然真的會下手掏了他們的心啊，我以為，我以為看在你的情面上，她不會下狠手的……」

  雪姒冷冷地再次打斷她：「你說什麼？這關絲什麼事？」

  莉哭著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早就阻止母親的……」

  「她下令讓絲和無數亡魂交配，沒想到絲真的懷孕了，還生下了一個惡之子。」

  雪姒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炸裂開來，而莉的哭泣聲依舊傳到了她的耳里：「她的神智像是被什麼惡靈控制了一般，不斷地吞噬活人與生靈，現在王城已經被她吞了個七七八八了，過不了多久，整個人族就要淪為幽靈族的世界了！」

  「我本來想讓翼大人和宮娢阿姨來拖住她，但沒想到她已經強大無情到了那種地步，竟然毫不猶豫地掏了他們的心甚至吞了他們的靈魂，我也是葬送了一隊精兵，才將他們的屍體帶了回來的……」

  「所以，你帶來這兩個空殼子給我，是又想求我些什麼呢。」雪姒輕輕地再次打斷了她的話，輕描淡寫地將重點點了出來。

  莉咬著唇，道道的淚痕劃花了她精緻的容顏。

  最後，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絕望而又悽厲地哭道：「姒姒，求你了！我求你了好嗎！只要你肯阻止她，我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了，如今世界這個模樣，她不願意看到，你也不願意看到的，對不對？」

  「你就當是為了絲，為了翼大人和宮娢阿姨，為了那些千千萬萬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卻死去了的人，好……嗎？」

  莉的尾音帶著脆弱與不確定，她根本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原因來勸說面前的人，可這個世界要完了，雪姒若是不出手，不依靠她身後的冥靈族，就要徹徹底底地完了。

  雪姒看著面前的人，像是不認識她了一樣，看了許久。

  她又將視線投向擔架上那兩個被掏空了心的全身漆黑如炭的人身上。

  她走到莉面前，跪了下來。

  她凝視著莉，笑容悲傷而又破碎，輕輕地道：「莉，從始至終，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

  「保護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傷害我也好，無論你怎麼對待我，我都一直把你當做自己最親近的人來看待，也沒有想過要做出什麼報復性的行為。」

  「可是你知道嗎。」

  雪姒注視著她，眼淚悄聲無息地滑落了下來：「我迄今為止的生命里，除了我的爸爸媽媽，就只有你和絲了。」

  「除了你們，就沒有別人了。」

  「如果你們都死了，就算這個世界註定要走向衰亡，也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她看著莉，無力地跪坐在地上，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啊，你又憑什麼讓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去拯救一個一無所有的世界呢。」

  「我曾經是愛這個世界，也想過要好好救這個世界。」

  「可是，莉，」雪姒閉上了眼，將痛苦止於淚水，將絕望與撕裂止於心間，「當一個人失去了這世上所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之後，她這個人，就已經死了啊……」

  莉靜靜地看著雪姒，眼淚洶湧地流了下來。

  她回想起了她們曾經擁有過的歲月，回想起了最開始的剪紙，回想起了白夜節一起看日出的時候，回想起了絲香甜的菠蘿派與下午茶。

  每一天都像是在童話里生活一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而眼前的這個人，她似乎一直保持著年輕快樂的模樣，從來不哭不難過，因為沒有憂愁。

  現在想來，她不是沒有不難過的時候。

  她只不過是將所有難過的時候藏了起來了而已，因為悲傷難過的情緒，從來都不是拿出來給愛的人看的啊……

  「好。」雪姒忽然出聲了。

  莉捂著臉，緩緩抬起頭。

  「我去。」雪姒看著莉，眼底帶著最後的悲傷與溫柔。

  雪姒知道，她是時候該和過去做一個道別了。

  每一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地保護她，愛著她，甚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始終沒有來得及給他們回饋，甚至渾渾噩噩地陷入了一個自我盲目的圈子裡，看不真切外面的景色。

  那些溫柔的人們，始終藏起了他們痛苦悲傷的一面，都在竭盡全力地對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在這樣一個冰冷黑暗的世界，她何德何能，能遇見這樣的親人們，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守護一個他們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世界呢？

  世界以痛吻著溫柔的人們，而溫柔的人們依舊用愛擁抱著這個遍布荊棘的世界。

  也許，能看到這個世界盡頭的，只有她一個人。

  也許，這裡僅存的溫柔與善意，也會化作漫長時光里的一顆塵埃，消逝在時間長河裡。

  可她仍然必須強迫著自己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被這些人守護的世界，看著它如何將幸福與愛傳遞下去，看著它如何觸碰星雲，流下星淚。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想守護著這個破碎的世界。

  她還欠了她很多很多，一輩子也還不了的東西。

  她得把她找回來才行。

  也行，她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到來，也說不定呢……

  雪姒動身跟著莉去往了王城。

  沿途的風很大很大，也很冰很冷，雪姒依稀覺得，冬天似乎沒有這般冷過的，但因為她已經經受過更冷的寒意，所以已經無所謂了。

  莉帶著她爬到了王城附近的一座山上，那裡可以俯瞰王城的所有風景。

  雪姒一眼就看見了那一團黑色的巨物。

  她仔細地看著那團黑色迷霧，聽到了無數的聲音。

  那是亡魂發出的絕望的哀嚎聲。

  痛苦、悲傷、難過、驚懼、絕望交織在了一起，通過刺破耳膜的尖銳之聲，盡數傳到了雪姒的耳里。

  她看到無數亡魂亂竄，看到他們痛失所愛，無助而又孤獨地四處亂竄。

  她也看到了正中央那個穿著破碎裙子的銀髮女人，看到她抱著一個嬰兒的襁褓，徹底失去了神智。

  雪姒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有人說，她是被神祝福的孩子，也是被神詛咒的孩子。

  她覺得這話並沒有錯。

  因為她的左手可以使出光之靈力，右手可以使出暗之靈力。

  同樣的，她可以用光之靈力淨化他人，也可以用暗之靈力吞噬他人。

  這是父母賜予給她的珍貴的東西，她始終珍藏著這些寶物，從來沒有想過用這些靈力去做些什麼事情，因為她始終記著父母說過的話，要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迄今為止，承蒙厚愛，她帶著這世界上最珍貴最純淨的寶物，活到了現在。

  像為愛墮落地獄的天使，帶著一顆破碎的心，站在了雲端之上，審判著萬物。

  左手持光，右手持劍。

  愛著世人，恨著世人。

  雪姒伸出左手，多年來第一次用光靈力，變出了一朵光之花。

  然後，她用光之花，劃開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一滴黑紅色的血跳了出來，跟隨著雪姒的意念，變成了一把黑色的長弓。

  雪姒拿起長弓，立於群山之巔，朝著黑色的天際，用左手憑空變出了一隻巨大無比的光之箭，然後緩緩拉開了弓弦。

  忽然，寒冷的山風颳了起來，吹起了她黑色的裙角和黑色的長髮。

  她看著黑雲深處，忽然變動了方向，朝著天空之下黑霧雲團的深處鬆開了手。

  金色的箭矢穿雲破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雲團俯衝而去，像一顆極速行駛的光之流星，朝著大地直直射去。

  箭矢經過的每一處黑色的雲層都像是被淨化了一樣，瞬間變成了原本的顏色，而就在箭矢穿過大氣與雲層，降臨地表，靠近黑霧深處里的人的時候，箭矢忽然分散開來，分出了無數的小箭矢，朝著裡面的人盡數射去。

  絲忽然站住了腳步。

  男孩兒的聲音在她腦海里瘋魔了一般響起：「轉過去！躲起來！你聾了嗎？！去把那些雜碎抓過來給你擋箭！！去啊！！！」

  絲儘管沒有意識，可她卻覺得空氣變得無比溫暖了起來。

  像是什麼她期待已久無比懷念的東西，即將再次擁抱了她一般。

  大量的箭矢穿破了黑色的雲層與迷霧，帶走了所有的陰氣與暗力，將地面上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展露了出來。

  忽然，雪姒透過了無數濃霧雲層，看到了那個人站在了她面前。

  她似乎還是曾經的模樣，穿著她心愛的小白裙，披著銀色的長髮，笑容溫暖如初。

  絲看著雪姒，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姒姒，你終於來見我了。」

  「只可惜，」絲看著她，眼底暈著淺淺的悲傷，「我不能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姒姒，你一定要記住，人這一生，都在努力地向前奔跑。」

  「請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也不要。」

  本章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