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改變

  小花一開始所流露的感情，讓樹子以為看到了回去的希望。

  然而現在，樹子發現，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是平靜的。

  作出離開家庭，進入大廟這個舉動，果然不是因為別人，也不是出於情緒，而是冷靜的抉擇。

  於是，樹子終於絕望了。

  神將小花送了回來，小花又因為神而遠去。

  或許，他本就不該祈願讓已死之人復活。

  神跡，是有代價的。

  樹子頹喪了好多天，但是，族裡的事情他不能不做，最終，迫於壓力，他只能收拾好心情，重新忙碌起來。

  鷹子則繼續被交給族裡的大娘幫忙教管。

  時間如同無法回頭的箭矢一般不斷向前。

  原本曾是夫妻的兩人，則漸行漸遠。

  樹子手持神弓，帶著族人開疆拓土，征服猿人族群，然後，或是吸納，或是殺戮與掠奪，將一個個的猿人族群併入人族的版圖。

  而另一方面，作為對這血腥征服的補充，小花以祖宗大神主巫的身份，帶著巫師們前往各地，建立新的廟宇與祭壇，傳播這極為原始，卻又最為靈驗的信仰。

  人族的繁衍能力極強，只需要十多年，便能繁衍一代人，更何況，還有猿人族群的不斷併入，通婚之下，不斷有新的血脈加入到人族當中。優勢的基因汰換著劣勢的基因，人族的人口與版圖越來越大。

  隨著人族的版圖擴張，逐漸侵擾到了不少兇惡猛獸的地盤。

  於是樹子同時還要帶人保護族人。

  在這個過程中，外來的猿人，與原本的人族，倒也算是同仇敵愾，漸漸生出感情。

  多年過去，曾經的戰俘與被當作財富掠奪的女性，也逐漸融入了人族之中。

  樹子將近十年未曾再有任何配偶，然而在他年齡漸長的時候，終於漸漸不再堅持。

  40歲那年，他接受了下屬塞給他的美貌少女。

  46歲之時，他的屋內已經有了三名妻子，而這正是符合他作為族長身份的配額。所有的長老們都感到滿意。

  由於連年的征服與掠奪，如今人族所擁有的女性數量已經遠超男性。而男性在戰鬥方面則更有優勢。

  所以，在婚配上，出現了極端的不平衡。

  不少男性都有複數個妻子，而這其中很多妻子都是搶掠來的猿人女性。

  在樹子67歲那年，人族的版圖已經大致擴張成了一個微微向右傾斜的菱形。

  在菱形的南方，是傳說中的人族始源之地，也是再也回不去的罪惡淵藪。

  任何膽敢接近那片名為「地界」的地方的人，都會就此徹底消失。

  正因為「地界」的威懾力，導致人族連繞開此地，前往更南方向的勇氣都沒有。

  在菱形的西邊，則緊鄰最為危險的地段——大荒。

  大荒是西邊一大片範圍的總稱，地形多變，環境複雜。在大荒之中，有著許許多多的凶獸，甚至是擁有智慧的妖獸生存於此。

  尋常人族，根本不敢靠近。

  菱形的東邊，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這片海，被人族稱之為綠海，因為海水泛綠。

  人族只有製作載具渡過小河的能力，對浩瀚莫測的大海是無能為力。

  只有北邊，僅有一道山脈阻隔，只要翻過了那被人族稱之為天雲山脈的群山，便可繼續向外擴張。

  事實上，如果從衛星地圖上來看，綠色世界中的這顆綠色行星，擁有三片較大的大陸，以人族所居住的大陸為最大，如今人族也僅僅踏足了這片大陸上的五分之一的面積，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著繁茂的植被，以及適宜生活的環境，並且，也還有猿人的族群居住。

  這些，都有待人族的探索。

  現在，不具備遠航能力的人族，甚至連大陸這個概念都沒有。

  他們的視野，還非常的狹窄。

  67歲的樹子已經顯得非常老態，但是他還是牢牢握著手中的權柄不放。

  甚至，在樹子59歲的那一年，為了消除族內的隱患，他還曾發動過一次清算，帶著手下殺死了一直以來跟隨他的狗尾。

  只因為他覺得狗尾有野心，而且足夠聰明。

  狗尾的死亡多少震懾了其他覬覦族長位置的人，而樹子也向人們展示了他的狠辣與武力。

  畢竟，神弓可還在他的手裡。

  多少年來，樹子一直不曾讓神弓離身，這是他的依仗，不能被任何人奪走。

  但是，多年的征戰生涯讓他落下了不少病根，不要說肩膀和脊背在陰雨天的疼痛了，有時候他還會心慌氣短，要喘一陣子才能緩過氣來。

  然而，他是一族之長，儘管人族已經越來越龐大，越來越難以管理，他仍然大權獨攬，勉力維持著。

  樹子現在有五名妻子，十多個孩子，也可以算得上人丁興旺。

  他早已屬意自己的長子鷹子接替自己的職位，只是鷹子似乎興趣不大。

  而他其他的孩子，年齡較輕，在族內缺乏威望。

  某一天，樹子早早得結束了一天的事務，離開族內議事的大堂。

  他杵著一根權杖走著，看起來是為了身份，實際上是為了撐著自己。

  樹子儘量不讓別人發現他身體不如以前，但他確實是早已精力不濟了。

  路過一條街道的時候，樹子遠遠聽到了一片歡騰的聲音。

  他向那個方向望過去，是大廟嗎？大廟為什麼這麼熱鬧？

  樹子不自覺地向大廟的方向走去。

  在快到大廟的時候，他聽見一個年輕人興奮地說道：

  「這就是大巫！難怪別人說，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行走於地面的神明。」

  「是啊，她年紀那麼大了，精神還依然這麼好，普通人又怎麼做得到？」

  「豈止是精神好，我覺得，我們族內，沒有一個人有她的威嚴！」

  樹子心中有些不舒服，沒有一個人，那豈不是也包含他自己在內？

  他撥開了前面圍堵著的人群，向前走去。

  路人們先是有些不爽，但看清樹子的服飾後，都是默不作聲地退了開去，以示尊敬。

  然後，樹子看見了站在大廟台階上的那個被眾人環繞著的焦點。

  是小花。

  幾十年過去了，他征戰四方，為人族爭得偌大領地。

  而她也奔走各地，為各地的人向神明祈禱，以及施行巫術，卜算凶吉。

  在她的努力下，大大小小的祭壇與宗廟在人族的領地上建立。

  她獲得了「大巫」的稱號，也無愧於這一稱號。

  小花經常在外面，很少回方山這邊來。這次，算是四年來首次回來主持祭禮。

  他繼續往前走著，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小花也老了，他想。

  昔日窈窕的身軀，如今已經變得枯瘦、乾癟，臉上也堆滿了皺紋，小花也沒能抵抗住歲月的痕跡。

  雖然現在樹子看起來比小花還要老很多，但是，小花也無法抵抗衰老的侵蝕這件事，還是讓樹子有了一絲絲的快意。

  樹子逐漸靠近了人群中的小花。他細細地看著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脊背微微彎曲，但是，卻有一種無人能及的氣勢，從她身上蔓延開來。

  在她旁邊的人，都用一種崇敬的目光看著她。

  而且，令他失望的是，這個女人的眼神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她決定離開家庭，進入大廟的時候。

  「我找到了我的路。」那時候她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奇蹟般的仍然留在樹子的記憶里。

  而如今，一模一樣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虔誠與堅定。

  樹子呆呆地看著，忽然之間，小花向這邊看了一眼。

  她發現樹子了。

  小花微微一愣。

  而樹子，則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這個女人的心沒有變。而不會變的人，很可怕。

  人群推搡，兩個人在喧鬧的人群中越離越遠。

  他們成為了偉大的人族領袖，以及偉大的巫師。

  然而卻背向而行，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