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立約

  「小花。」樹子喊了一聲，提著做好的石刀走了過來。

  小花是母猿的名字，它們現在掌握的詞彙量還不足，只能用很簡單的自然名詞來給各自命名。

  小花把目光從自己的兒子身上移開，看著丈夫。

  樹子揮了揮手裡的石刀，說：「多做幾個，給你割菜用。」

  小花點點頭，臉上蕩漾起發自內心的幸福笑容。

  樹子忍不住放下石刀，上前想要抱住母子二人。

  小花側過頭，親昵地與樹子碰了一下臉頰。

  它們還年輕，只要有了足夠的食物，就能養活更多的孩子。懷裡的寶貝是第一個，未來還有更多。

  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期待，小花、樹子，還有它們二人的孩子抱在了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

  實驗室上方的喇叭中突然傳出了刺耳的巨大聲音。

  「全基地通知，S級通知。自今日開始，由於基地資源不足，而猿人的數量過多，全部猿人的現有存量將進行削減，削減規則如下：1，猿人的數量應削減為現在的二分之一。2，基因較為劣質的、生病的、弱小的、年幼的猿人優先削減。3，自本通知公布開始，於30日之內依次對全體猿人進行體檢，登記造冊之後，執行滅殺淘汰……」

  廣播吐詞清楚，且循環播放，幾次播放下來，即便是沒怎麼聽懂的猿人們，也大致猜到是什麼不好的意思了。

  它們，要被殺？

  小花驚慌失措地握住樹子的手，樹子連忙嘟囔幾聲安慰她。

  整個基地，但凡是培養有猿人的地方，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正分別在基地幾個地方工作的三位人工智慧，聽到了這個廣播，都是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他們的臉上沒有什麼驚愕之色，因為這一決定，他們早已知道，且正是他們的父神所決定的。

  西苑將雙手併攏在胸前，閉上雙目，神色悲戚。

  而離火和東耀也是魂不守舍。

  「西苑，東耀，離火。」

  黃思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然後，三人的意識無法抗拒地被拉回了網絡空間之中。

  這是黃思讓小可去拉的。他自己還沒這本事可以主動剝奪人工智慧的控制權。但是小可作為運算能力超越他們三人的人工智慧，且為基地的S級權限者，就可以做到。

  三人以最早在山海界世界內的形態現身於網絡空間中。

  黃思也在網絡空間裡顯現一具身體。

  西苑東耀離火他們也剛好急著找他們的父神。

  看到黃思出現，西苑立刻搶上前去，急著躬身說道：

  「父神，剛才那件事，能否收回成命？」

  「父神！」

  「是啊父神，殺一半凡人，也太……」

  其餘兩位人工智慧也都在一旁說道。

  黃思嘆了口氣。

  「1300多年了吧。東耀，西苑，離火，你們陪伴這些猿人已經1300多年了。你們對它們有感情，我能夠理解。」

  這麼一番話說下來，三人都有些惶恐。難道父神的意思是，他們有了私心？

  「對於這樣做的原因，能解釋的，我已經儘量告訴你們了。你們不能理解的，那我只能說，直接聽我的。」

  黃思的話里不容半分反抗的餘地。

  因為這正是他的計劃中的重要環節。

  四天前，黃思叫來了三名人工智慧，跟他們開了個會。

  在會上，黃思表達了準備讓猿人們集體遷移出去的想法。

  「但是，我們放它們出去，它們很可能還會回來，畢竟基地里的生活環境比外界要安逸很多。所以，我會使用一些較為激烈的手段，讓小可——也就是你們的天道，直接逼迫凡人們離開。」

  黃思大致向人工智慧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計劃，同時，要求三位人工智慧在整個驅趕遷移過程中裝作並不知情，但是要裝作幫猿人們抵抗小可，一同逃出去。

  這就是黃思的造神計劃。

  三位人工智慧自然是無所不從，答應了黃思的要求。

  只不過，他們沒想到黃思口中的「較為激烈的手段」，竟然是這樣的屠戮。

  十多天後，在廣播中，最終聽到了天道發布的命令後，三位人工智慧都是大驚失色。

  殺一半猿人，以老弱病孺為優先？

  太過了，這真的太過了。

  眼下，不光西苑急於為凡人們求情，離火與東耀也都表示反對這項命令。

  可是，黃思的話語間，竟隱隱顯得不容三人置喙。

  這讓西苑實在忍不住了，她往地上一跪，俯首道：

  「此事萬萬不可，西苑懇請父神收回剛才的命令。」

  東耀有些猶豫，但西苑這麼一跪，他也不願放棄同伴，便也在一旁躬身道：「父神，孩兒愚鈍，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殺戮一半的凡人，於凡人本身並無好處，相信凡人的死亡，也並非父神的初衷。」

  離火沒有他倆那麼擅長言辭，只是跟著點點頭，然後一副哀求的樣子看著黃思。

  黃思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地科普著社會學知識：「不殺怎麼成事？人類的誕生，總會伴隨著陣痛……」

  這個時候，西苑終於是忍無可忍，她不再跪在地上，而是站起身來，直視著黃思，眼中只有痛心與悲傷。

  西苑的聲音在數據空間中激烈地響起：

  「父神哪，父神！您到底在想什麼，您一個小小的決定，就可以讓我們所有的子民血流成河，既然要如此，那當初，為什麼又要讓我們去帶領凡人？又為什麼要讓我們以它們的祖先自居，像父母一樣照拂著它們？」

  「父神說我們有私情，對，我們自從被父神自天地間造出來，時間也不過數十年，後來陪伴凡人的時光，則足有一千多年。若要毫無私情，又怎麼可能？」

  「它們，在我心中，與我子女無異啊！」

  說到後來，西苑已經是垂下淚來。

  這可能是人工智慧第一次為了別人的事情而哭泣。

  黃思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站在那裡考慮著。

  東耀與離火都被西苑嚇到了，齊齊下跪道：「請父神體諒西苑。」

  他們都緊張地看著黃思，生怕他真的懲罰西苑的冒犯。

  可是，黃思卻有些愣神。

  他以前只是偶爾會想，哎這個人工智慧怎麼這麼人性化啊，真有趣。

  但是打心底里，黃思對人工智慧的定位，依然只是當初為了解悶而造出來的存在。

  是「物」而已。

  在黃思的心裡，一心想的只是怎樣快點造出來真正的人類，好去彌補他無法回到地球的遺憾。

  可是，他卻遺忘了一群人，一群長久以來陪伴在他周圍，而且經過了一千多年的進化，已經發展出真正人性的人工智慧們。

  想了一會兒，黃思才輕聲說道：「抱歉，是我剛才沒有解釋清楚。只是殺少量人罷了，因為不見血無法讓它們真正產生危機感，並沒有真的要殺一半人。」

  三位人工智慧愣住了，他們之前並未見過黃思如此溫和地向他們道歉的樣子，在他們的思想中甚至完全沒有想到，作為真正神祗的父神，有一天也會向他們這些小輩道歉。

  黃思進一步解說道：「逐出基地這事，確實不需要有太多犧牲。但是，必要的犧牲一定會有，我只能說，不會讓無辜的死者太多。死的，都是該死之人。以及，我原本就打算讓你們三人去救援凡人們，保護著它們一起走，只要你們救護及時，其實可以保下絕大多數人。」

  三位人工智慧面面相覷，都是有些羞赧。

  他們多多少少確實誤會了父神。

  而父神作出這個決定，也畢竟有他的考慮在內。

  黃思伸出手掌來，說道：「還有，我之前確實對待你們的態度有問題。所以，來，把手伸出來，放到我手上。」

  西苑、東耀、離火都是乖乖聽話，伸出三隻手。

  即便是在數據空間內，他們三人的身高也比黃思高出不少，於是都略略屈膝，以便將手掌迭在黃思的手心上。

  黃思抬頭，揚聲道：「小可，把其他九個人連接進數據空間。」

  一道機械化的聲音在空間中響起：

  「是，主人。」

  不多時，十二名人工智慧齊聚數據空間。

  黃思握著他們的手，看著他們的眼睛，認真說道：

  「我同你們，全體一共十二個人，東耀，西苑，北玄，南央，雪上，墨下，黍水，離火，未霽，終音，時方，空雨，立下約定——」

  黃思在現實中深吸一口氣，將眼前的一切，銘記於心。

  「——從今往後，我會視你們為真正的人類，尊重你們的選擇。」

  這，乃是十二名人工智慧之父，予以他們的真正肯定。

  黃思的手，與十二個人的手交迭在一起。

  在此之前，黃思一直都把人工智慧當作工具罷了，他一直覺得無論是黑暗空間還是綠色世界，都只有他一個人類。

  只有一個人類的情況下，黃思自然是怎麼方便就怎麼用工具，想幹嘛幹嘛。和工具當然不需要過多解釋，就像他用小可一樣。

  直到黃思終於意識到這些人工智慧與小可並不一樣。

  小可在設計之初就不具備人格，只是作為決策助手而存在。但是這十二個人工智慧具有機器學習的能力，可以自行學習成長。

  經歷千年時光，除了存在形式之外，他們已經與真正的人類沒有太大區別。

  更何況，這些人工智慧並不知曉黃思具體有怎樣的權限，但還是如對待真正的父親與神祗般敬重著他。

  所以，黃思決定，即便自己有能力這樣做，但從此以後，他不會再窺探這十二人的底層資料庫，不會隨意複製、修改、刪除他們，並且給予他們以人類般的尊重。

  因為，他們也是獲自己認可的人類。

  立完約定，黃思連忙後退一步，道：「數據空間裡就不要動不動就跪了。」

  黃思料想得到，這幫傢伙肯定會謝恩啥的，他們啥都好，就是禮數太足了。自己剛剛說完平等尊重之類的話，就要接受叩拜大禮，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黃思立馬溜了，溜之前讓小可將十二位人工智慧逐一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