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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溫勵馳的臉一瞬間離他極近,劍眉緊蹙,面色冷硬地瞪著他,俯下身兩隻手撐在輪椅兩側,手背血管暴浮,看得出在發怒失控的邊緣,但竭力死死壓抑著,語氣既慢且輕:「我什麼都順著你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他做什麼了?段順愣了愣,旋即,意識到什麼,低下頭看了看手上捏著的氧氣面罩。
溫勵馳也覺得他存了想死的心思?
「沒有,我什麼也沒做啊……」他有點啞然,也有點想笑,但溫勵馳瞪得太嚇人,他實在不敢真的笑出聲,趕緊把面罩蓋到臉上,些微泛白的氧氣從導管溢出,順著面罩縫隙漏到外頭,他沒吸到什麼氧氣,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解釋:「唉……我話都說不順了,你先離遠一點好不好?」
溫勵馳不走,居高臨下,死死盯著他不做聲。
「我等你等無聊了,想看一下氧氣是從哪兒出來的。」段順輕聲細語地,邊快速地解釋,邊伸手不住地撫摸溫勵馳緊繃勃發的手臂肌肉,他家少爺的弦兒是真繃得太緊了,簡直像個待戰野戰軍,給個命令能直接衝出三里地外突突突給敵人一梭子,他感到心酸,再三地保證:「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好好的,看那個幹什麼?」溫勵馳的臉色依然沉重,有些半信半疑的,但在段順的安撫下,身體不再那麼僵硬,緩慢地在輪椅前蹲了下來,過了會兒,沒好氣地抬起手給他重新戴氧氣罩。
段順略微彎下腰配合,等面罩戴好了,禮尚往來地給溫勵馳把大衣領子給拉了拉,領口上有點水珠,他不著痕跡地往溫勵馳臉上打量一圈兒,髮際線邊上也有水印。
這天兒,水多涼啊,他心疼地摸了摸溫勵馳的耳垂,「嚇著你了吧?」
溫勵馳微微閉了閉眼,歪著頭在他手心蹭了蹭,低低應了聲:「嗯,嚇死了。」
「你們一個個的,我有那麼傻嗎?」段順挺不好意思的,他現在真是隨便干點什麼都能讓旁邊的人一驚一乍的,「我好不容易活到現在,自殺幹嘛,那多疼啊。」
溫勵馳不作聲,只是環著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小孩兒抱母親那樣,特有安全感的一個姿勢。
段順笑了笑,任他那樣趴著,手掌輕輕拍他的肩膀,哄小球睡覺的動作,一下一下,很柔和,突然,他想起什麼似的,低頭說:「少爺,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說,你不信命。我本來也不信命,後來,特別信。可你說到底什麼才是我的命呢,我什麼都怕……」
聽到這裡,溫勵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徐徐把頭抬了起來,沒什麼血色的薄唇輕輕顫抖著,眼裡是不可置信的光。
段順注意到他在盯著自己看,很短暫地笑了笑,「我一輩子都在怕,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要,我一直是被命運推到什麼就是什麼。可是憑什麼啊,憑什麼命給我什麼我就得接著,那不是我想選的。我想活,想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活,」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屬於新娘子的羞澀,聲音也變輕了,「也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到你變成一個老頭兒,我也變成一個老頭兒。」
說著這些話的段順,眼睛清清亮亮地彎著,曾經的那些憂愁,畏葸,全不見了,那種光,讓他有種煥然一新的光芒,就像一豆與狂風角力的燭光,不屈,不撓,拼命也要爆出最後一絲花火,光亮微小,卻灼得溫勵馳幾乎泣不成聲。
他是真的在哭,眼淚斷了線似的掉,春天的第一場雨那樣兇猛,淅淅瀝瀝落下來,砸到自己手背,也砸到段順的手心。
那溫度,滾燙滾燙的,段順被嚇了很大一跳,這是第一次,除了易感期以外溫勵馳哭得這麼凶,他有點嚇壞了,伸出兩隻手,不住地去揩溫勵馳眼睛下頭的淚珠,「別哭嘛。」
他急急地哄,可淚水實在太多了,怎麼也揩不完,只好伸手在溫勵馳的臉旁邊虛虛地攏著手接,不讓眼淚流進他家少爺的領口裡。淚水在他手心蓄起一潭小水窪,他邊安慰,邊盯著自己的手看,看了一會兒,他發現裡頭竟然能倒映出他的半邊側臉,漫無邊際地,他想,他家少爺造出來了一個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他是裡頭唯一的風景。
溫勵馳的肩膀顫抖得很厲害,睫毛濕得幾乎打綹,是簡直要哭暈過去的那種哭法。奔三了,居然還有嚎啕大哭的一天,他覺得丟臉,其實不想再哭了,努力壓抑了一會兒,差不多都忍住抽泣了,可段順居然哄他,幾乎是立刻,他的喉結又不受控制地滾動起來,有種要流眼淚的衝動。
他起身跌跌撞撞衝進了洗手間。
水龍頭嘩啦嘩啦的,段順驅使輪椅來到洗手間門口,溫勵馳彎著腰正從洗手池裡掬水往臉上撲,他從鏡子裡靜靜地看著,思考了一會兒,張口道:「幫我安排手術吧,少爺。」這是一個他花了大半年猶豫,卻在一秒鐘內堅定決心的決定,「是死是活,就這一哆嗦了。」
溫勵馳緩緩直起了身子,依然低著頭,鏡子裡看去,臉濕漉漉的,像還沒哭完似的。段順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半晌,卻沒作聲,像是有點怕,好一會兒,還是問了:「為什麼……為什麼突然?」
「少爺,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我特喜歡你的眼睛,你每次笑,都會彎成兩道小月亮。」段順含著笑,答非所問:「以後不要再用這麼漂亮的眼睛流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