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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溫勵馳又打了無數個電話,段順的,萌小龍的,沒一個接通,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失聯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恐懼不再是怕段順答應求婚了,兩個人都關機或者遺失手機的概率該有多小,他太怕段順再一次出事了。
到了醫院,邊走路他邊繼續打電話,還沒走到住院部,因為低溫,手機關機了,望著黑掉的屏幕,他在原地愣了愣,今天雪開始化了,氣溫已經零下,他怎麼就沒想到還有這個可能性呢。
骨科VIP層一片絢爛,彩帶,昏黃曖昧的小燈,還有玫瑰花鋪的地毯,一路延伸到唐連的病房裡。
溫勵馳踩著那些殘花一陣風似的跑進去,周身的寒氣捲起了一地的玫瑰花瓣,病房裡黑洞洞的,並沒有人,他又出來,有清潔工提著掃帚和簸箕在掃地,護士站里,幾個小護士正在分一個精緻的蛋糕,他跑過去問,得知唐連在半小時前已經辦理了出院,身邊陪著那個總來給唐連送湯喝的漂亮年輕人,蛋糕就是他給的。
一瞬間,溫勵馳也顧不上失落了,段順沒出事,很安全地抵達了這裡,他狠狠鬆了一口氣,這很好,已經很好了。
他慢慢地從燈火通明的住院部朝黑暗中走去,現在,他們應該在一起,在唐連的家裡,或者某個浪漫的餐廳,唐連是個身經百戰的情場客,他會懂得如何哄段順,段順不需要很多花哨的手段,真心地朝他笑一笑,他就覺得你是個值得託付的好人。
溫勵馳的腳步沉而緩,感到胃裡一陣泛酸,燒得整個心口都在痛。段順生了病,不能飲酒,不能辛辣,不能勞累,不能激動,這些唐連知道嗎,會注意嗎?
入冬了,大屋的作息改成了冬令時,才八點,整座公館裡的迴廊轉亭里幾乎就沒了人影,大屋安靜得像座墳墓,營養師嚴格禁止他在禁期飲酒,溫勵馳全忘了,他安靜地上樓,把厚重的外出大衣脫了,從酒櫃裡拿了幾瓶酒,並不拿酒杯,回到樓下的客廳,把止咬器一丟, 隨意解開袖扣,衣袖擼到肘上,往地毯上一歪,短短一個小時喝空了兩瓶白蘭地。
夜太長了,酒瓶又空了,他拿過新的一瓶,拔掉酒塞往後一丟,驀然,身後有人「哎呀」了一聲,脆生生的,是小孩子。
然後是酒塞滾地的聲音。
溫勵馳喝得脖頸通紅,眯眼回頭看了一眼,是小球,站在樓梯邊,一身珊瑚絨的肥胖睡衣,左手抱著破襯衫,右手捂著額頭,眼淚汪汪,像只精緻豢養的小豬,「哥哥,你打我。」
溫勵馳遲鈍地反應了兩秒鐘,半晌,笑了,「怎麼那麼笨,跟你爸爸一樣……」或許是太寂寞,又或許是太委屈,他把酒瓶都推開,朝小球張開了雙臂,「來,過來,哥抱你。」
小球的眼睛亮了亮,噔噔噔跑過去,溫順地坐進了他懷裡。
這孩子沒穿鞋就下來了,溫勵馳捉住他兩個白嫩嫩的腳心拍了拍灰,然後回身從沙發上抽一條小毯子把人嚴嚴實實圍了起來。
從來被哥哥主動這麼親近過,小球有點新鮮,也有點興奮,樂呵呵地伸手抓住毯子邊緣,小腦袋在哥哥胸口上蹭啊蹭。溫勵馳並不阻止,只是默然盯著壁爐跳躍的火。
這是他們兄弟兩個前無僅有的親密時刻,溫勵馳的身體被孩子依戀地抱得死緊,可他並沒感受到任何期許中的溫暖,只覺得自己直直的好像一直在下墜,心裡空空蕩蕩,仍有大雪在下。
「哥哥,你很不開心嗎?」
「嗯,不開心。」溫勵馳摸到小球的褲腿,裡頭還有一層,他垂下因飲酒而殷紅的眼皮,微微把那層褲子掀起來,原來是針織的護膝,小球睡覺喜歡亂蹬,褲子睡著睡著就縮了起來,段順就給縫了這個,當時他也在場,也是在這個壁爐邊,他剛下班回來,正好看到段順盤腿坐在火爐邊織毛線,小球則在旁邊捲毛線球。
看見他,段順停了手,很輕的朝他笑了一笑。
在那之前,溫勵馳從不認為客觀事物具有情緒傳導的能力,人的視覺是非常不可靠的評判標準,可那一刻,他竟然覺得段順周圍的任何東西,冷色調的地毯,冰涼的牛皮沙發,鐵質工藝茶几,任何硬邦邦的稜角都因段順那一抬頭的溫柔而泛起果凍一樣柔軟的波浪,扔下公文包朝那對父子倆走過去的時候,他甚至鬼使神差的摸了摸那個茶几,錯了,是硬的,是涼的。
織毛線,這是項太舊的手工活兒了,他並不知道段順還有這樣的本事,很好奇的跟小球一樣拿起了一捲毛線球,邊卷,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段順手上翻飛的動作。
段順的動作很熟練,看得出以前的很多冬天都進行過這項活動,很快就織完了一對護膝,正要收工具了,他突然問了句:「你還會織別的嗎?」
段順當時說:「會啊,圍巾手套帽子手機套沙發罩,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不會的。」
他「噢」了一聲,不講話了。
詭異的沉默半天,段順瞅了一眼他,看破了什麼似的,忍不住笑了笑,本來都直起腰了,又坐了回去,重新拿起一捲毛線,他較為喜歡的海狸灰,慢慢又織了起來,那針腳,真密實,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圍巾。他戴著去上過幾次班,開會的時候偶爾有公司高層朝他看過來,他還要觀察別人是否注意到他的圍巾,要是注意到了,問起來,他會說一句:「家裡人給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