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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他的動作和神態是那樣放鬆而不設防,手上全是油,手腕搭在桌沿上,頭甚至還忸怩地微微歪著,裡頭的眼神,都不用照鏡子了,段順心裡知道,他當下的表情肯定很下流、很痴纏。
完了。
他完了。
視線交錯的那瞬間,段順清楚聽到自己的秘密「啪」一聲碎落的聲音,那麼清脆,像廉價的瓷器砸在金枝玉葉的腳邊。他嘴角的笑容緩緩僵硬在了臉上,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但要說什麼呢,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那樣的眼神,那樣明晃晃的戀慕,他還能說什麼呢?目光閃爍著,沉默的掙扎了兩秒鐘後,在溫勵馳凝重而又審視的目光里,他絕望而無措地抿住了嘴唇。
再沒有筷子碰擊碗碟的聲音了,屋裡安靜了下來。
氣氛的驟然降溫,就連孩子都感受得到,剛還嚷嚷著要吃這個要吃那個的小球,在兩個大人的莫名安靜下噤了聲。這窒息的安靜並沒維持多長時間,沉默的對視里,兩個人同一時間開了口。
段順:「我……」
溫勵馳:「你……」
兩個人的聲音都很輕,可段順受驚似的撇開了頭,緊張得像一隻炸毛的貓。
「你盯著我幹什麼?」溫勵馳先發制人,語氣很平靜,「最近這段日子……」剛開了個口,突然欲言又止地踟躕了,真奇怪,他靜靜地想,居然有一天,他會畏懼從段順那裡得到一個答案。當然,他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我發現你總偷偷看我,你在想些什麼?」
話一說完,溫勵馳當下有點兒後悔,馬上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問。
段順會被他嚇到。
可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段順的那一眼,他一抬頭撞進去的那一眼,他這輩子都沒在段順的眼睛裡看到過那麼濃烈的感情,像是愛,又像是怨,糾纏在一起,透露出一種濕漉漉的疲倦,就好像段順心裡塞著團濕棉花,不舒適,但填得密不透風,那是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他盯著把嘴唇咬得發白的段順,略緊張地捏著筷子,他想聽段順解釋,他必須逼出段順的解釋,他知道自己在段順心裡,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團讓段順空蕩蕩的心感到圓滿的棉花,還是那陣淋濕段順的雨。
第43章
這棟筒子樓,起碼有二十年的歲數了,只要有人在裡頭走路,樓道里的牆灰就搖搖欲墜。溫勵馳上樓的時候吃過一次虧,下去的時候就學聰明了,不再貼牆,而是挨著另一側的扶手,輕手輕腳地沿著狹窄的樓梯往下走。
說是挨著,其實也只是離扶手稍微近一點而已。這個被城市遺忘的破舊角落裡,任何東西,除了段順碰過的,他全都嫌髒。那些脫漆的木凳,豁口的茶缸,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為什麼段順拿揀過,擦過以後,他就全部坦然接受了,或許覺得那些破舊玩意兒髒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又或許他是覺得段順乾淨。
剛走出樓道口,身後的鐵門裡突然傳來噔噔的下樓聲。
「少爺!」是段順在後頭喊他。
一個轉身的功夫,段順離他已經沒幾步了,身材高挑卻過分瘦削的beta,手上正挽著他的風衣,腳步原本是匆匆的,見他回頭,突然就踟躕在了原地,平靜的表情也變得頗拘謹。
「外套忘拿了……」他看見段順緩緩地邁了幾步,隔著一米遠的距離,怯怯地伸出皓白勁瘦的手腕,將衣服遞過來。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
兩雙眼睛對視著,一秒鐘以後,是段順先承受不住的率先別過頭。
秋日沒什麼溫度的太陽底下,溫勵馳無言地在佇立了幾秒鐘,他的心潮仍舊未平復,仍未從幾分鐘前那間狹窄的出租屋,他問到段順的那個問題時,段順給予他的回答里緩過來神。
那時候,段順也像這麼緊張,小球早在兩個人氣氛不對勁的時候就離開飯桌躲去客廳看電視了,餐桌前只剩他們兩個沉默對坐。段順的面色有點慘澹,幾次三番地欲言又止,他也並不作聲,就那麼耐心地等著,從頭到尾沒開口催促。商業談判時,適當的沉默和等待總能讓他得到合作對手意想不到的讓步。
他知道自己什麼表情最嚇人,於是擺出來,他也知道段順正在努力地捂著什麼,但捂不住的,他坐在這裡,盯著段順,段順不敢對他撒謊。
他確實猜對了,段順在翕張了好幾次泛白的嘴唇後,終於別過臉,自暴自棄小聲喃喃:「看一天少一天……」
段順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幾乎小得聽不到,但溫勵馳的耳朵一直很努力地豎著,所以聽清楚了,「少爺,我一直以為我不怕,我以為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以前捨得離開,現在依然捨得,可我做不到,我真害怕……」段順的頭埋得很低,「我怕死,以前離你再遠,我也總能得到你的消息,但死了,死了就什麼也沒了,我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再也睜不開眼睛看你,我太怕了,所以我想趁現在把你的臉記得深一點。你不喜歡我發牢騷,不喜歡我講不吉利的話,所以我只能偷偷地。你別生我氣……我就是老覺得,覺得我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溫勵馳仍自一言不發,只是牙關咬得緊了些。
餘光里,他瞥到段順飛快地抽了一張紙,看著是在擤鼻涕,手背卻悄悄抬了抬,在眼尾揩了揩。揩什麼呢,除了眼淚,還有什麼東西需要躲著他擦拭?很小的一個動作,溫勵馳看在眼裡,心中猛地一慟,覆在膝蓋上的手掌下意識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