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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你想要的球接不到,我的球送不出去,不如我們兩個一起玩兒好了。」
段順裹著一身冷汗,驚醒了過來。
屋裡亮著盞小夜燈,他撐著床坐了起來,側頭一看,影子投在牆和鋁合金的窗上,不像他,更像是夢魘里那個被阮小靜的手緊緊纏繞的人,扭曲歪斜,沒有個人樣兒。他喘著氣,從手邊隨便拿了件衣服,也沒看,好像是小球的睡衣吧,揩了揩額頭上的汗。鼻尖觸到了那布面,聞到一股熟悉的小孩兒口水和奶香夾雜的味道,他拿下來一看,心裡暗道一聲「完了個大蛋」,果然是那件破破爛爛看不出原形了的襯衫。
這是小球的安撫巾,段求同學每天晚上會醒一到兩次,一定要捻著這件衣服,聞著自己的口水味兒才能重新安心睡去。段順看不慣這件破舊的髒衣服很久了,還在鄉下的時候,某次他下班回來,趁小球睡著把安撫巾扔到洗衣機里甩了一遍,小球知道了以後扯開嗓子哭了一下午,他半點沒法兒接近,一伸手去抱那破孩子就撓他,差點沒給他撓破相,最後還是他爸出馬,帶著小球出門去鎮上的集市逛,又買了好些玩具,這才讓小球短暫地忘記了悲傷。如若不然,他們的父子情誼,大概還等不到今天就要破裂。
什麼點了,段順探身撈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眼,兩點鐘,他想,小球應該早就醒過一次了,溫家這時候還沒打電話過來,大概是沒什麼事。他總算放下心,溫勵馳是獨生子,那樣說一不二的性格,也沒有和幼兒相處的經驗,哪裡會哄孩子。要是小球真半夜醒了,不知該多無助。
把空調的溫度再稍微調低了些,段順關了燈重新縮進被子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確診以後,他感覺自己越來越受不了熱,往年這個時候家裡根本用不著開空調,今年,卻無時無刻不感到心燥。而且那股子燥熱就好像是從靈魂里散發出來的,既無法忽視,也無法疏解,物理降溫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整夜,什麼姿勢都睡不舒服,總想把額頭啊,掌心,還有屁股貼在哪兒蹭蹭就好。
躺下沒兩分鐘,門突然被敲響了。
這個點了,能有誰來?段順睜開眼,等了兩秒,確定敲的是自己家門,掀開空調被下了床。他趿上超市里九塊錢買的黑色涼拖鞋,走去門邊湊在貓眼上看,樓道的燈亮著,站著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溫勵馳,穿著睡衣,長眉緊皺,懷裡抱著個小孩兒。
小孩兒轉過臉擦眼淚,一露臉,不是他寶貝兒子是誰!小球的身上裹著一件薄薄的披肩,臉上哭得亂糟糟,鼻頭通紅,除了屁股坐在溫勵馳結實的手臂上,上半身幾乎不和溫勵馳挨著。兩個人,一大一小,相似的面龐上是如出一轍的無措和尷尬。
就段順看的這幾秒鐘,門又被敲過一遍,收回手後,溫勵馳抬眼往貓眼看了過來。那樣洞悉,隔著一道門,段順都感覺自己被狠狠剮了一道。他渾身打了個顫,馬上回過神,旋開倒鎖打開了門。
「爸爸……」一見到面,小球癟著嘴立馬又嗚咽了起來。
段順的心都要叫這一聲兒給哭碎了,他上前,伸著手想要抱自己的兒子,又有點怕,手頓在半中央,用試探的目光往溫勵馳臉上瞧。許是被折騰得夠嗆,溫勵馳臉色有些疲倦,儘管目光不善,到底什麼也沒說,順從地把孩子從自己懷裡過渡到他手上。
「他太能哭了,家裡沒人有辦法。」
「小球平常不這樣的……」段順有些侷促地退後了一步,溫勵馳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穿著睡衣在大街上走,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情。他本來想說對不起,但這句話溫勵馳已經聽的太多次了。
「你再帶他一晚吧,哄哄他。」
「好。「天降大喜,段順當然忙不迭點頭。看到溫勵馳額上沁出了些汗,他有些遲疑,輕聲地邀請:「進來……坐坐嗎?」
溫勵馳盯著他,好幾秒,把他,和他身後的屋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用看危房的目光。那道目光在他的腳上停留得最久,段順感到羞恥和尷尬,他的拖鞋斷了一根袢帶兒,才買沒多久,還能湊合穿,他也就沒想著換。
他飛快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蒼白瘦弱的足背、修剪乾淨但隱隱泛著不健康紅紫色的指甲蓋、黑得幾近煤炭的爛鞋……
他怎麼總是能在溫勵馳面前露出這麼窘迫的一面呢。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腳趾,溫勵馳這才察覺到自己盯著他的腳看了太久,終於挪開了視線,勉強邁開腿走了進來,「好小。」
確實是小,他用盡最大努力找到的房子,還沒溫勵馳的浴室大呢。段順沒說話,輕輕關上門跟在溫勵馳身後走向客廳。他把溫勵馳安排在沙發上坐下,兩米長的布藝沙發上墊了涼蓆,很簡陋的歇涼工具,溫勵馳遲疑了會兒,坐了下去。
段順不知道溫勵馳熱不熱,總之他挺熱的,就把客廳的風扇打開了,扭到最大檔對著溫勵馳的方向吹。然後又進去廚房倒水,溫勵馳只喝冰水,一勺冰塊兒,兌在盛著冷水的一次性塑料杯里,有點土,不倫不類的。
他站在原地犯難,覺得不適合讓溫勵馳用,可是家裡實在沒有尚未用過的玻璃杯子了,要不燒壺水消個毒?但溫勵馳待得了那麼久嗎?
正猶豫著,考拉抱樹似的掛在他身上不肯撒手的小球突然抬起頭,悄悄往溫勵馳那頭看一眼,又轉回來,終於找到機會了一樣,委屈地貼在他耳邊說:「爸爸,你怎麼能偷偷走,我討厭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