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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孩子不是你的……
對不起……
咎由自取……
解脫……
誰解脫了?死是懲罰嗎?還是說被留下的人就一定是解脫。
不知所措,憤怒憎恨,委屈後悔,各種各樣的情緒充斥著段順的胸腔,每呼吸一次,他就感覺自己多窒息一分。
長得不錯,老實本分。
這樣的詞,和屠夫誇獎一頭豬或者一頭牛強壯肥美又有什麼區別?
段順覺得自己的腦子跟要炸了一樣疼。
很多東西從他腦袋裡爭先恐後跑了出來。
阮小靜把孕檢報告遞給他看,問他要怎麼辦,他顫抖著別過臉,說打了吧,打了我們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的畫面;
阮小靜朝他失望地看了一眼,丟下「我會一個人把他養大」這句話,起身就走,他留在原地捂著眼睛流淚,幾秒鐘後一咬牙拔腿去追,把阮小靜攔在十字路口,流著眼淚說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吧的畫面;
他把阮小靜領回家跟他爸說他們倆領證了,您很快就要當爺爺了,他爸給阮小靜端了杯溫水請到一旁坐下來,然後轉頭拿起掃帚在他身上狠狠抽打的畫面;
為了迎接新生命,他家開始砌新房子,他和他爸頂著烈日在地上和水泥,阮小靜大著肚子給他們送飯的畫面;
阮小靜生產順轉剖,從產房挪到手術間的路上,他在門縫裡匆匆簽手術同意書不經意瞥到的,阮小靜額頭和臉蛋汗如雨下的畫面;
一樁樁一件件……
痛苦的絕望的,欣喜的惆悵的……
短暫的一年裡,阮小靜在他生命里留下的每個場景走馬燈一樣在段順腦子裡過了一遍,明明是阮小靜死了,他的身上忽冷忽熱,卻覺得自己跟著陪葬了一遭似的。
「操!」
良久,段順垂著頭無力地咬牙吐出一口氣,炮仗聲太響,把這聲嘶啞崩潰的宣洩淹沒在了喧囂里。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地上的淚痕漸漸干成一片灰色的印記,段順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可能也算不上冷靜,他依舊感到憤怒,但哭的太累了,實在沒力氣再埋怨什麼了。
人已經死了,他有再多的怨恨和不甘,人也已經死了。
他揉了把臉,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等待響鈴的過程中,段順點燃了兜里那支煙,打火機是原來點炮仗時候有人給他的,橘色的菸絲在他手裡忽明忽滅,他沒吸,只是銜在嘴裡。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他開口,努力使聲線聽起來是平靜的:「爸,家裡都還好嗎?」
以前還在溫家的時候,他喊爸的次數幾乎少之又少,他總想往外逃,逃到沒有他爸的地方就好了,可當真離開了,看著他爸為了他,為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毅然決然也跟著辭職走人,他的每一聲爸,倒是喊得越來越真心實意。
「都好。寶寶比昨天哭鬧的次數少很多,你想視頻看看嗎?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他今天很可愛。」電話那邊是一道蒼老嚴肅的聲音,由於談話的內容是孩子,語氣較平常溫和了些。
「不了。」段順下意識拒絕,頓了頓,又生出一絲懊惱,他咬了咬因長時間未進水而泛白的下唇,又問:「爸,你和溫姨還有聯繫嗎?或者溫家其他人?」電話那邊還沒回答,他一下子又後悔了,矢口打斷:「算了,我隨便問的……」
他爸嘆了口氣:「溫家不太好,你溫叔叔前段時間酗酒嚴重,後來嘔血進了醫院,一查才知道,是癌。這幾天,病情突然惡化了,小馳在公司和醫院兩頭跑,大屋現在是人心惶惶。總之情況很複雜。」
「到這麼嚴重的地步了嗎?」段順有點震驚,猝不及防下意識吸了兩口煙,沒有經驗的緣故,煙氣衝進了他的氣管,他一下子被嗆得眼淚直流。
「怎麼了?你在哪兒呢?」
「沒事兒,咳咳……外面放炮仗呢……」猛烈的咳了幾聲,段順吐掉煙屁股,抬起手來擦眼淚,擦完後,視線緩緩移到右手捏著的遺書上。
這個關頭,如果他拿著這封信抱著孩子去添上一腳,會讓溫勵馳的處境變得困難嗎?
半天沒理出個頭緒,他後知後覺從他爸的話里咂摸出一絲不對勁來,明明是很不好的消息,他爸的語氣聽著卻並無多少驟聞噩耗的驚訝,像是早就知道,但沒告訴他。
咳了兩聲,他悶聲問:「不是,爸,怎麼你跟那邊還有聯繫呢?」
「無意間知道的。」
「有多無意?」段順下意識抬槓。
那頭靜了靜,良久,他爸說:「我記得我只答應過你別人來問的時候不主動透露我們的消息,可沒說要拒絕別人的關心。」
段順從鼻腔緩緩呼出一口沉重的氣息。
「你溫姨很掛念你。」
突然聽到熟悉的稱呼,段順故作的冷硬和堅強陡然軟化不少。
溫姨是溫家旁支的遠親,年輕時做了自梳女,此後一直在溫家協同管家管理女工,算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對他很好,幾乎是當半個兒子看。
出事的時候她回了老家省親,如果她在,段順那時候還真不一定會狠心直接離開溫家。
不得不說阮小靜真是挑了一個絕無僅有的好時候。
半晌,他悶聲問:「爸,你是不是想溫家了?」
雖然從小在那座華美龐大的公館長大,但他的回憶卻大多酸澀而難堪,離開那兒對他來說是斷尾求生。他爸爸卻不一樣,那是老頭兒引以為傲的工作,深思熟慮選擇用來度過後半生的安居所,會辭職離開,他爸完全是被迫和被他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