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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36:00 作者: 康塞日記
    這是一封遺書。

    白色的A4紙被暮色暈染得近乎橘黃,段順的手指頭頓在紙頁邊緣,也仿佛融進了環境色里去,半透明,高飽和度,仿佛指尖在燃燒。

    再下面一句是「對不起」。

    小時候寫作文,大家都知道第一句是用來概括全文主旨的。阮小靜為什麼要在遺書的第一句對他道歉?突然地,段順不太敢繼續往下讀。

    要是讀完這封信,他有某種直覺,一定會讓他到此為止糟糕透頂的人生更添風雨。

    當然,最後他還是往下繼續看了,用不太情願,很緩慢的動作。

    好奇心是所有人的通病。

    【小段順: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代表我大概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人生最後的日子,就當它是吧,所以這句話我是一定要對你說的。

    寶寶不是你的孩子,我騙了你。他的父親其實是溫釗。我猜你看到這句話,心裡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瘋了……】

    阮小靜只猜對了一半,看到這裡,段順並沒覺得這個女人瘋了,阮小靜的字很娟秀,而且很有邏輯。他不覺得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能寫得出這麼工整的信件。

    但他確是實覺得有人瘋了,他覺得那個人是他自己。

    應該有這種病的,因為伴侶的離世,活著的另一半受不了刺激精神開始失常之類的病症。

    這張紙肯定是他臆想出來的吧,他在臆想阮小靜是個蕩婦,從而使心底深處喪偶的愧疚和痛苦得到減輕。孩子怎麼會不是他的呢,他是看著阮小靜的肚子從平坦一天天大起來的,月份也都對,他拿著b超單去求證過的,孩子的大小和他們發生的那場意外吻合得嚴絲合縫。

    那確實是他的孩子,怎麼會和溫叔叔扯上關係?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手指隱隱有些發抖,表面上卻尚算鎮定。

    他繼續看。

    【……當初會來公館求職,我本來就是為了溫先生而來。沒有他的資助,我可能高中畢業就讀不了書出去打工了。我愛他,所以那天當溫先生喝了酒,把進屋打掃的我當成他前妻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他沒有用信息素壓制我,我是自願的。

    會懷孕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當時又慌又驚喜,我想告訴他,我跟他有孩子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個和溫先生單獨相處的機會,我還什麼都沒說,他就很厭惡的看了我一眼。

    當時我就知道,不能告訴他,他不會想要我們的孩子。

    於是我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你是小溫先生的髮小,貼身僕人,我觀察了你不短的時間。你平常有點沉默,不善於表達,大屋的老工人們似乎對你有些偏見,我不了解,可儘管他們對你不好,但凡他們有事求你幫忙,你從來都不會拒絕,而且很溫柔很耐心。我那時就想,像你這樣不計較的人,人品不會差到哪兒去。

    你長得也很不錯,等到孩子生下來,肯定不會有人懷疑那不是你的種。

    你真的很完美,如果我嫁給你,你一定會是我和孩子最好的庇護所。

    我太想留下孩子,也太想讓他在他親生父親身邊長大了。

    所以那次的信息素泄露,其實不是你失手連累了我,而是我故意做的,我把你跟我關在一起,讓自己被迫發情,想讓你侵犯我,最後娶我。

    我沒想到那藥對beta也有用,你沒有碰我,發了瘋似的把門砸開跑了出去。我太怕了,我得冷靜下來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所以我逃了。

    我也沒想到事態最後會失控,害得你被迫離開公館。

    我永遠記得孩子六個月大的時候你第一次聽到胎動那個驚喜的模樣。你總不愛笑,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同我說你這輩子都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名字是爸爸的,從小到大所有東西包括家都是溫家的,只有我肚子裡這個孩子真正屬於你。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真的有衝動想把一切都告訴你。可我不敢賭,我怕你鄙夷我,也怕你一怒之下告訴溫家,他們肯定不會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我很怕,於是我自己騙自己,既然已經做了惡人,那就瞞著你一輩子好了。

    雖然我們不相愛,但我們都很愛孩子,保持現狀有什麼不好,你那麼高興。

    小段順,我後悔很多件事,後悔當時走進那間屋,後悔沒把孩子打掉,最後悔的還是害了你。你剛離開溫公館的時候,事情其實還沒到騎虎難下的地步,我記得你猶豫過,你想回去。

    是我拿著孕檢報告去找你,才把你真正拖下了水。

    看到這裡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托人把孩子的月份改小了。

    用了這樣卑劣的手段把你和我綁定在一起,真的,我無時無刻不感到愧疚。

    我知道你不會想知道我的這些心路歷程,一個兇手也不該在受害人面前談論這些,看到這裡,你或許已經噁心了好幾回,可我又想,假如你知道真相以後不想要這個孩子,要把孩子送回溫家,大屋的人不可能不問你要證據,你可以把項鍊帶去,這是溫先生在那晚親自給我的,溫先生會承認這個物件的。

    如果我沒逃過這劫,那是我咎由自取。你就把這一年當作是做了一場噩夢,我死了,你就解脫了。

    阮小靜絕筆】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都退了,夜色漸濃,段順才僵硬地放下手裡的紙張。他將手肘搭在膝蓋上,那信在風裡輕輕搖擺,沙沙的響,仿佛誰的遺言在空中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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