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整肅軍紀
2023-11-25 14:43:46 作者: 府天
朔方經略軍額定人數高達兩萬零七百人,但是,這並不包括戰時額外徵召的蕃兵,以及關內道各地的抽役。即便如今募兵制已經漸漸取代了府兵,可這並不代表著在大戰之際, 朝廷真的只有這幾十萬邊軍。若有大戰,則按照州縣抽壯丁補入軍中,哪朝哪代都是這麼幹的。不過,哪怕如今西線從安西北庭到河隴都在大戰連場,可那又不是興兵滅國,邊軍也還夠用,民間倒還能夠安居樂業。
如靈州城中便是如此。經略軍中操練比往日多了一倍,軍陣、比武、弓馬……林林總總的訓練不計其數, 將卒們從上至下都感覺到了一股戰爭的氣氛。可城中百姓卻都表示情緒穩定, 年紀大的還記得當年康待賓康願子先後叛亂的那會兒,即便戰火燒遍了大半個朔方,可靈州城仍舊安若泰山。就是軍中,也有人對如今的朔方態勢,表示不以為然。
這會兒,兩個經略軍中的副職旅帥便在草堆後頭躺著偷懶。如今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兩人全都把大氅蓋在身上,其中一人的嘴裡還叼著一根草杆子。聽著耳邊傳來的聲聲吶喊,那個四方臉的年輕人便嘿然笑道:「杜大帥還真是整得像那麼一回事。突厥如今都那副不堪模樣了,還敢打朔方的主意?反正和我們無關,咱們這些人從長安發配到各處,說什麼磨礪人才,其實就是不受待見被趕走的!」
另一個青年略大上幾歲,此刻那臉上也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憤世嫉俗:「誰讓咱們上頭的裴將軍當初和惠妃說是有些拐彎抹角的關聯?哦,不應該稱惠妃, 應該叫一聲貞順皇后才是。這皇后還真不值錢, 機關算盡一場空, 東宮卻便宜了別人。咱們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裴將軍遭了左遷,外放了嶺南的刺史,這會兒應該也正在閒得發慌吧?裴將軍那樣公正廉明的人,真是可惜了。」
兩人正議論著這些,四方臉的年輕人耳朵突然敏銳地動了動,繼而就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猛然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卻發現草堆後不遠處,正有十餘牙兵簇擁著一個身披黑色大氅,一身戎裝的青年站在那裡。儘管前前後後見對方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他仍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人來,一時倒吸一口涼氣。而他的動作也驚醒了身邊的同伴,那略年長青年也同樣跳了起來,認出人後竟是叫出了聲。
「杜大帥!」
他們自然知道經略軍中將卒對他們這些從長安來的所謂貴介子弟一直頗有微詞,可兩人和別人不同,破罐子破摔,分外憤世嫉俗。此時此刻從最初的慌亂之中回過神,他們倆對視一眼後,便雙雙上前行禮。那四方臉的年輕人更是用無所謂的口氣說道:「我二人今日偷逃操練,任憑杜大帥懲治!」
經略軍中一共安置了之前從長安調過來的禁軍軍官總計十二人,杜士儀對於這些人即便不說瞭若指掌,可出身何處卻還記得清清楚楚。他沒有直接把人召入靈州都督府,而是只帶著數十牙兵悄然而至。剛剛他聽到這兩人寥寥數語對話,這會兒又見他們光棍地請罪,他不禁眉頭一挑,隨即哂然一笑。
「就只是今日偷逃操練?」見單膝跪下的兩個人全都不抬頭,他便加重了語氣說道,「別忘了,你們雖非軍中正職,卻還身擔重任,輔佐旅帥,操練兵馬,自己卻每次都是先沒了蹤影,如何服眾?」
見兩人誰也不吭聲,杜士儀仿佛恨鐵不成鋼,又疾言厲色地斥道:「我看過你二人履歷,當年曾經在右金吾將軍裴休貞麾下!裴將軍和我曾有過數面之緣,他乃是中眷裴氏中流砥柱,為人公正明允,從前中眷裴氏在代州的主事者劣跡斑斑,是他親自助我將此人拿下,忠肝義膽可見一斑!以他馭下之嚴,治軍之謹,麾下卻有你們這樣吊兒郎當敗壞他名聲的部下,他若知道,難道不會痛心疾首?」
「這是我自己的過失,和裴將軍沒關係!」
「是我們自己犯錯,願受軍法處置!」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抗辯,但臉上仍然都流露出明顯的不服。杜士儀剛剛聽他們之前的交談,就知道兩人全都對調出禁軍之事憤憤不平,此刻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們倆一個是幽國公的堂侄,一個是梁國公的外甥,旁人以為貴介,實則你二人並非任事都靠著門蔭,不由千牛,而是自十六衛長上釋褐起家。如今從禁軍調到朔方,自以為副職旅帥是遭了投閒散置,故而只知道怨天尤人,過一天算一天,你敢說你們不是這麼想的?」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我竇鍾並不自傲什麼家世,幽國公是國戚,可我阿爺和幽國公只是從祖兄弟,我沒什麼值得自傲之處。可我自忖兢兢業業,從來沒招誰惹誰,卻因此遭了池魚之殃被貶出京,我心裡不服!」竇鍾終於憋不住心頭這口氣,索性一股腦兒把那股怨尤全都倒了出來,「如果說清楚是因為什麼事被貶也就罷了,可偏偏說什麼磨礪將才,說什麼鍛鍊年輕才俊,誰都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竇鍾起了個頭,姚曄也就索性豁出去了:「大帥若是嫌我等亂了軍心,那就索性把我等送去三受降城,來日和突厥打仗的時候,趕了我們衝殺在前,也就一了百了了!」
今日跟隨的十幾個牙兵都是杜士儀到朔方這兩年多來,一批一批汰換淘澄,最終剩下來的人。也許單憑弓馬武藝,這些人並不算最出色,可勝在心無雜念,每一小隊之間都能夠彼此默契配合。聽到這兩個小小軍官竟敢對自家大帥出言不遜,他們頓時怒形於色。可杜士儀沒開口,誰也不敢僭越多言,但無不用眼睛怒瞪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你們這一行總共二十多個人,可我除了將一個李光弼放在西受降城,其他人卻都放在南線豐安軍、經略軍以及定遠城一帶,就是因為你們之中大多數人全都是帶著一腔怨氣來的!不論陛下的真實心意,是磨礪將才也好,還是貶斥降罪也好,對外宣布的制書上,那白紙黑字上,卻儘是殷切希望!倘若你們覺得這是貶斥,日後全無希望,那即日起,我就索性上奏別置一軍,把你們統統放到一軍去,讓你們成日裡去怨天尤人自生自滅!」
頓了一頓後,杜士儀再次提高了聲音:「如果你們還有一絲一毫的向上之心,那就丟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怨尤,好好想想,男子漢立身處世,是該一遭困境便自怨自艾,還是奮起建功,讓人刮目相看!口口聲聲說什麼裴將軍,裴休貞裴將軍即便出往嶺南,也絕不會就此一蹶不振,不出三兩年,他必定回朝高就!到時候兩相對比,高下立判,你們難道打算羞死?」
不論是憑中眷裴氏在朝的影響力,還是憑藉裴休貞自身的才能,抑或者是李林甫當初和裴光庭的「交情」,總不會沉淪太久的!
竇鍾和姚曄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都極其不是滋味。他們不是那些直腸子的胡人,不會輕易被杜士儀這番話說動。可平心而論,他們都還不到三十,誰願意大好歲月就此蹉跎,然後庸庸碌碌過完這輩子?可還不等他們開口說話,就只聽得杜士儀再次開了口。
「來人,押送了他們交給李老將軍,按照軍法,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杜士儀不可能真的那麼空閒,一個個去見這些當初的禁軍軍官,給了竇鍾和姚曄一番當頭棒喝,將人交給了李佺,李佺自是不客氣地立時責以軍法。不止竇、姚二人,此前偷懶耍滑的那些人全都被一一拎了出來,再有經略軍中其他違反軍紀的陪綁,行軍法時二三十號人排開,場面異常壯觀。除卻一些沒骨氣的人被打得哭爹喊娘,大多數人都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而軍法之後,李佺更是毫不客氣地重加處分。
從竇鍾姚曄以下,七八個犯事的禁軍軍官都被降為隊正,而李佺把杜士儀的原話直接撂了下去,再有下次,便格外另置一軍曰朔方庸軍,讓他們自己好生去掂量!
一頓軍法,一番狠話,不管有效沒效,至少軍中風氣陡然一肅,緊跟著豐安軍和定遠城中亦是如此整肅一番,朔方南線一帶全都為之股慄。而就在這時候,中受降城中傳來訊息,道是城中數十胡人因登戶籍之事驟然暴亂,如今已經彈壓了下去。
杜士儀把長子和愛徒一塊派去那邊的事,只有李佺來聖嚴張興等寥寥幾人得知,他們自是都立刻請纓前往,杜士儀卻搖了搖頭。
「秀實沉穩,廣元機敏,應不會輕易有事,中受降城主將閻寬老成持重,如若有失必會報我,不用驚惶!區區幾十胡人為亂,如若當成什麼大事來處置,豈不是更讓人有機可趁,使朔方上下人心惶惶?」
嘴裡這麼說,杜士儀心中卻牽掛非常,可是,前方探子來報的諸多信息牽動極廣,他只能在心裡默默禱祝一切平安,在妻子面前更是只能打起精神,佯裝無事。直到三日之後,一個風塵僕僕的人影出現在面前時,他方才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頭。
即便心中狂喜,但他卻不得不板著臉斥道:「廣元,此前你領下軍令狀的時候,怎麼承諾的?才不過短短一個半月,怎麼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