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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0章 臨別道珍重

2023-11-25 14:43:46 作者: 府天
  在洛陽參加過壽王李清的婚禮後,杜士儀便得到詔命,以金吾衛將軍李佺為朔方節度都知兵馬使,朔方節度副使,隨同他北上。故人相見, 自然彼此都是好一番唏噓。而杜士儀又見過張興,得知其回朝復命出使吐蕃之事後,並未有什麼職任,封常清亦然,便拜書以張興為朔方節度判官,同時帶上了王昌齡和高適二人,預備啟程前往靈州。他這一次回京倉促,時間又緊急, 幾乎沒空去拜會什麼舊友。

  可這天一大早出了洛陽城西行之時,他這一行卻被人在官道口堵了個正著。

  「好啊,回京不和我們打聲招呼,走的時候還靜悄悄的,君禮難道是不把我們當朋友不成?」

  杜士儀定睛一看,發現這專程堵自己的竟還是涇渭分明的幾撥人,他不禁苦笑一聲迎了上前。李白自然和王之渙孟浩然杜甫在一塊,一旁是鮮于仲通和顏真卿並肩而立,另一邊則是王維王縉兄弟以及崔家長子崔承訓,姜度和竇鍔懶洋洋地在一旁閒聊,仿佛篤定他不會撇下他們不理。

  剛剛說話的人是李白,他笑著打過招呼後便和其他幾人一塊走上了前。知道杜士儀時間緊急,他就長話短說道:「咱們相識相交多年,這會兒也不說別的話了,朔方靈州風沙大,兼且直面突厥, 擔子不小,可我們都相信, 你一定能夠和從前一樣,令行禁止,揚威域外。來,痛飲一杯以作餞別!」

  杜士儀深知李白三人雖然看似詩賦才華連天子都讚不絕口,實則卻只是作為詞臣那樣養著,根本就談不上重用,可是,李白此刻卻絕口不提,他在暗嘆之餘,也就爽快地接過他遞來的那個酒碗,眼看王之渙擰開酒葫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他二話不說就此先干為敬。感覺到那一股清冽而又醇厚的滋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他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贊道:「好酒!」

  「那些所謂的劍南燒春土窟春,也不過如此。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若非太白做詩為那家小酒肆揚名,人家險些就要開不下去了。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和這酒似的,若無伯樂,便幾乎埋沒。」孟浩然也喝過了送別酒,這會兒誇耀了一句此酒好滋味,這才說道,「君禮,我和你因摩詰相交,你這人居高位而不傲,助人而不居功,實在是良師益友。此去朔方,我這一介文士幫不了你什麼,頂多只能幫你在京搖旗吶喊,助威一二。」

  王之渙亦是打趣道:「你們還能幫君禮在兩京吆喝吆喝,我就不成了。我家中兒女之前來信,說是老妻年邁體弱,所以我準備辭官歸家好好陪陪她。這麼多年來,讓她操心不少,卻從來沒讓她享過福。」

  杜士儀本待要說,為何不將人接到洛陽來,李白卻解釋了一句:「洛陽大居不易,我們這點俸祿,若是把妻兒接來,恐怕是沒多久就要四處打秋風了。可是,承蒙君禮你之舉薦,好不容易有了躋身朝堂的機會,我還想再試一試。倘若真的無成,異日恐怕就只能求你託庇了。」

  能讓心高氣傲的李白說出託庇這種話來,杜士儀再見孟浩然雖笑得雲淡風輕,可眼神中卻可見疲憊,哪裡不知道他們說是名聲赫赫,天子賞識,可這種賞識和器重卻是不一樣的。但凡名士總有自己心中的信念,倘若不得疏解,方才會寄情於山水詩賦畫卷之中,便好比如今的王維,即便張九齡薦其為右拾遺,可他只看對方那越發禪意十足的樣子,就絕不相信這位舊友還有舊日雄心抱負。

  果然,杜甫也上前道別之後,他閒話幾句,送走了這四人,王縉陪著王維上前之後,便沒好氣地說道:「那李青蓮好沒道理,阿兄詩賦雙絕,雋永深遠,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只有他有事沒事便出言挑釁,那孟浩然阿兄相交多年,竟然還偏幫他!」

  他話音剛落,王維便淡淡地說道:「文無第一,詩無第二,這有什麼好爭的!今天是來向君禮送行,不是來和他告狀。」

  儘管如今官位尚不及弟弟,可王維這阿兄積威尚在,王縉頓時無語。而相比剛剛那送行酒,此刻王維卻是奉上了清茗一杯,因笑道:「自從拙荊過世,我便立意戒酒茹素,此次君禮回來尚不及敘舊懷昔,便又要遠行朔方,我便以茶代酒,助你一路平安,到任順遂。」

  這種送行時節,原本是最容易出佳作的時刻,可李白等四人沒這心情,王維這會兒也是心下空空,因而竟只是道出了兩句再平常不過的臨別贈言。反倒是王縉在同樣以茶代酒送別之後,卻對杜士儀低聲說道:「自從李林甫拜相之後,日漸煊赫,就連張裴二人有時候也得讓他三分,雖也有他薦舉的人因不稱職而遭左遷的,但大多數都是每薦必用。這次李林甫舉薦你,不存好心是顯然的。朔方那兒,我和靈州都督府兵曹參軍葉建興正好相識,此人精明,君禮可以一用。」

  王縉既然薦了這麼一個人,杜士儀便欣然點頭表示記下了。而崔承訓在道過別後,更關心的是身在隴右鄯州的弟弟崔儉玄,得知王忠嗣已經答應照拂,他方才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又向身旁從者手中接過了一個匣子遞給了杜士儀。

  「靈州東面當年水草肥美之地,已經出現了大片沙地,而北面西面亦是大漠連片,聽說颳風的時節,那砂礫如同刀子一般,能把人臉割得生疼。這匣子裡是一位曾經鎮守朔方多年的老將私底下搗鼓的配方,我命人製成了油膏,夏日能溫潤肌膚,冬天能夠防止凍傷,最是適合朔方之地。」嘴裡這麼說,崔承訓的臉上卻閃過一絲尷尬,仿佛是對大男人送這種東西有些難為情,隨即方才咳嗽了一聲,「禮輕情意重,君禮還請收下。」

  別人鄭重其事送這個,杜士儀當然笑而納之,心裡卻不免有些思量。等到送走了王維王縉和崔承訓,鮮于仲通和顏真卿的送別就簡單多了,顏真卿是君子相交淡如水的典型,倘若不是鮮于仲通硬拽他來,他都不知道杜士儀今日啟程。至於鮮于仲通,言辭隱晦地表了一番忠心後就告辭了,杜士儀當著顏真卿的面,都沒來得及詢問鮮于仲通玉奴的事。等到只剩下竇鍔和姜度兩個,這兩位如今都承襲了國公爵位的昔日貴介子弟方才上了前來。

  竇鍔如今年歲已長,尚了公主,兒女雙全,這位昔日以胡騰舞聞名兩京的竇十郎,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人夠格再請他去跳胡騰舞了。身材健碩的他家世豪富,又是天子佳婿,即便只是掛著個閒職,可已經輕輕鬆鬆進了四品,他也樂於這種安閒的日子。今日若不是姜度硬拽,他還在酣然高臥。可人既然來了,他的出手自然豪闊十足,直接就是兩個身材健碩膚色黝黑的崑崙奴,看上去溫順而又恭謹,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見他說著說著便打起了呵欠,姜度不禁笑了起來。

  「別看竇十娶了公主,內寵卻不少,故而白天也沒什麼精神。杜十九,你如今飛黃騰達,節度隴右之後又節度朔方,可別忘了咱們這些昔日朋友,有什麼好事記得帶挈帶挈。」他一面說,一面不動聲色地用極快動作往杜士儀手中塞了個紙團,發現杜士儀心領神會將其捏在手心,他方才退後一步伸了個懶腰,「竇十送你崑崙奴,我本來打算送你兩個新羅婢的,可這一路過去,嬌滴滴的美人未必受得住,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說著便拍了拍手,等到一個從者捧了一個長條匣子上來,他方才接過往杜士儀手中一塞:「寶劍贈英雄,這是我之前正好在千寶閣收到的,就送了你了。無論你是留著自用,還是發現有什麼英雄可以轉贈出去,都聽憑你自便。好了,別人灌了你又是酒又是茶,我和竇十就不給你添亂了,走了走了!」

  眼看這兩位華服的年輕國公上馬揚鞭而去,王昌齡和高適方才湊了過來,全都感慨於杜士儀交遊之廣。而張興聞言則是挑了挑眉,暗自嘀咕道倘若讓這兩人知道,杜士儀的交遊遠比他們想像中更廣,只怕那兩位會瞠目結舌。當然,無論如何,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都是不可能送到這兒的,那位剛剛冊封的壽王妃亦然。

  趁人不注意,展開那個姜度悄悄塞來的紙團,見上頭赫然寫有一個人名,下頭小字註明乃是姜度曾在一次在李家飲宴大醉睡倒時,迷迷糊糊聽到李林甫對身邊人提起,杜士儀便將其重新揉成一團,放入腰中暗袋藏好。不經意間,他又摸到了腰中的一個銀質香囊球,那是玉奴轉託固安公主帶給他的,中間的香料乃是她親手調製,便仿佛她給人的印象一般,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氛。

  想到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道別時的感傷,想到之前見岳父王元寶和兩位舅兄時,對方那憂心忡忡的樣子,想到他給裴寬的那張讓其目瞪口呆的長長名單,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繼而策馬和那邊廂的李佺會合。

  「時候不早了,啟程吧!」

  別了洛陽,下次回來,卻不知道是何等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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