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主動請纓
2023-11-25 14:43:46 作者: 府天
素衣哀服,焚香祭拜。
開元觀中,當王容在金仙公主靈位前拜祭之後,忍不住伏在蒲團上飲泣了起來。一想到當初師尊和司馬承禎玉真公主玉奴一塊到雲州的時候,還身體康健談笑宛然, 可如今時隔六年自己歸來時,所見卻只有冰冷的靈位。尤其想到當初自己成婚時,金仙公主和司馬承禎及玉真公主奔前走後,為了促成他們夫妻倆的姻緣不遺餘力,可她甚至未曾報答師尊萬一,便再也見不著這位長輩了,她更是悲慟欲絕。
「玉曜,起來吧。若是阿姊見到你這樣子, 肯定也不忍心的。」玉真公主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杜士儀,想著他今天能夠不顧人言,親自帶著妻子和兒女來到這開元觀拜祭,她看著那天子親書的靈位,心中忍不住閃過了一個大不敬的念頭。
興許,如果是阿姊泉下有知,大概更願意讓杜士儀來寫那靈位吧!好在阿姊的神道碑是杜士儀親手擬的,到時候再由她親書,也可聊慰逝者在天之靈了。
杜士儀上前去扶起了王容,又遞上了一塊手帕。見妻子眼睛紅腫,而玉真公主手中抱著的方才不滿周歲的杜仙蕙,正好奇地看著這陌生的地方,他不禁再次對著金仙公主的靈位深深一揖。等他來到玉真公主面前,見她抱著小小的孩子又是稀罕又是欣慰,他便開口說道:「觀主近來可有玉奴的消息?」
「她倒是隔些日子就會給我寫一封信,可上頭盡寫一些她很好, 讓我不要擔心的話, 甚至還送來過一本她手抄的道德經。這孩子素來天真爛漫,父親去世恐怕打擊不小。她沒有嫡親兄弟, 只有兩個阿姊一個妹妹,如今寄居在洛陽的叔父楊玄珪家。我打算等她服滿之後,便接了她過來住。叔父到底不是嫡親父親,萬一做主給她選了一門亂七八糟的婚事,那不是糟蹋了人?沒道理阿姊和我給玉曜找了你這個最好的夫婿,卻讓太真所託非人。」
「所幸有觀主一再幫忙,這孩子才不至於被我連累了。」杜士儀這話才剛出口,就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給緊緊握住了。側頭見是妻子,他的下半截話不禁斷在了嘴中。
「你老是說自己連累別人,怎知若沒有你,別人就一定會過得更好?我若沒有你,興許仍在搪塞各方覬覦王家財產之徒,也不會拜入師尊門下;玉奴若沒有你,她的阿爺不過一鬱郁不得志的小官,而且未必如今就一定還在世,而她也不會拜入無上真師叔門下。我雖不信佛,可佛家一個緣字著實絕妙。緣起緣落,緣生緣滅,都是彼此的緣分,若是再退回當年太原飛龍閣上,我一定會去主動邀約你。」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王容,臉上赫然流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懾人神采,杜士儀不由得看呆了。而這時候,兩人面前的玉真公主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阿姊在天之靈,聽到你們小兩口在她靈位前說這種情話,一定會和我現在一樣,高興得笑出來!」說到這裡,玉真公主便將手中的杜仙蕙遞還給了王容,這才依舊帶著笑容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們今天能來拜祭阿姊,我雖然高興得很,但也不用停留太久了,免得回頭被人說閒話。阿兄還特意告誡過我,我可不想回頭又被他耳提面命。」
杜士儀自然聽出了玉真公主這聽似玩笑話背後的深意,他沉默片刻片刻便輕聲說道:「能有幸和觀主相識相知相得,我之幸事。今裴相國去世,韓相國入主門下省,我今日已經上書自動請纓,請前往鄯州,主持大唐與吐蕃赤嶺立碑事。」
「什麼?」玉真公主頓時大吃一驚,竟是失聲驚呼道,「你瘋了?好好的中書舍人知制誥不當,卻要去那種地方?雖說如今吐蕃人屢屢兵敗,不及我大唐強盛,可萬一他們玩個花招,那時候豈非羊入虎口?蕭嵩分明極其器重你,你留在朝中不日即可超遷侍郎,到時候拜相亦是指日可待……」
「觀主,除卻和當年的太平公主有私因而拜相的崔湜,我大唐哪裡還找得出年不滿四十而拜相的?」
此話一出,玉真公主登時沉默了。沒錯,就算杜士儀如今已經是中書舍人,看似距離相位只有兩三步遠,可這兩三步卻鐵定要耗費杜士儀十年時光。大家可以接受年不滿三十的中書舍人,可要接受年不滿四十的宰相,那是決計不可能的,就連天子也要考慮各種因素。身在長安就代表著有各式各樣的傾軋角力,杜士儀如今固然看似遊刃有餘,可把有限的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他分明是已經厭倦了!
想到這裡,玉真公主便看向了王容:「玉曜,你就看著君禮一意孤行?」
王容聽出玉真公主的口氣仿佛有所鬆動,當即微微笑了起來:「無上真師叔,杜郎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雖然長安是我的故鄉,可是,有他,有兒女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鄉。所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聽他的。」
「你呀,想當初好一個任事自主的女子,如今竟然什麼都聽他的!」
嗔怪歸嗔怪,可玉真公主還是無奈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若只是去鄯州主持赤嶺立碑事,不過數月就能回來,可你應該不滿足於如此吧?」
「知我者,觀主也。」杜士儀見玉真公主沒好氣地飛來一個白眼,他便輕描淡寫地說道,「機會是要主動出擊的。」
代裴光庭為相的人竟然是尚書左丞韓休,這出乎很多人意料。李林甫在裴光庭去世之後不是沒動過那等心思,可是,他和裴光庭交往太密,蕭嵩當然不會容忍他有機會收攏裴光庭舊部,更何況吏部此前還捅過些簍子,因而他不敢通過武惠妃給天子吹枕頭風,只能通過這位在後宮中幾乎等同於皇后的寵妃以及高力士,刺探誰會代裴光庭入主門下省的消息。可當他終於打探到訊息而趕往韓休家裡的時候,不意想韓休竟然已經知道此事,他自然明白這是給杜士儀搶了先。
他本以為杜士儀是藉機向韓休示好,從而有所圖謀,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就在韓休拜相數日之後,當天子在朝會上提及派員前往鄯州,主持赤嶺立碑事時,杜士儀竟然在當天上書自動請纓。別說他看不透這一舉動了,消息一經傳出,竟是滿朝為之譁然。
放著好好的中書舍人知制誥不當,竟然願意主動去主持那種事?歷來雖有不少朝官因為建言邊事,甚至主動出使吐蕃突厥,從而獲取政治上的資本,回朝之後升官進爵,可杜士儀已經名聲煊赫,用不著再這麼鍍金了!
這其中,最不明白杜士儀為何會做出此等選擇的,不是別人,正是中書令蕭嵩。他已經受夠了裴光庭,再加上李元紘和杜暹相爭多年,最後雙雙罷相的前車之鑑尚在,若不是裴光庭突然病卒,他很難想像他們兩人是否也會落得李元紘和杜暹的下場。故而此次天子竟然徵詢他何人可拜相,他斟酌來斟酌去方才選擇了王丘,可王丘那個老實的糊塗蛋竟然還不願意,卻對他推薦了韓休。
想想韓休這許多年也沒什麼知己僚友,性子雖孤直,可這樣的人天子反而容得下,他就順勢舉薦,果然李隆基同樣一眼就相中了韓休。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自己能多幾個臂助,誰想杜士儀竟然主動請纓要前往鄯州!
杜士儀在中書省時雖然常常進出蕭嵩的直房,但蕭嵩位於布政坊的私宅,他卻還是第一次來。蕭嵩乃是初唐宰相蕭瑀的曾侄孫,其父蕭灌的仕途平平,最高也不過只當到渝州長史,早在永淳元年就去世了,而及至蕭嵩拜相,其父蕭灌追封吏部尚書,其母韋氏追贈魏郡夫人,這座蕭氏舊宅也赫然經過一番改造,如今門前列戟,車水馬龍,赫然是長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名門。
今天他第一次登門,被引進蕭嵩的書齋後,就被蕭嵩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責問了起來。
「君禮啊君禮,你這到底是怎麼想的!就算你不想繼續為中書舍人,被張子壽壓一頭,轉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也並無不可!」
「蕭相國,實在是因為你此前交託我和裴侍郎的事,我思來想去於心不安。」杜士儀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就一言點出了正題,見蕭嵩遽然色變,他就沉聲說道,「裴相國昔日任用之人,確有昏聵無能之輩,但也有二三有用之人。而今蕭相國在裴相國剛剛故世之際,就羅織罪名將這些人全數驅逐出京,外人將如何評判於蕭相國?不說嫉賢妒能,至少也會說,那是泄憤!」
「夠了!」
蕭嵩的這一聲大喝,並沒有嚇退杜士儀。他平靜地直視著蕭嵩流露出森然怒意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因此,與其雞蛋裡挑骨頭,挑他們的舊日過錯一併左遷,不如以我主持赤嶺立碑事為名,將左拾遺唐明,侍御史苗晉卿,以及另兩個裴相國任用過的門下主事一併帶出去,屆時事已畢則與我一道就地委外官。當年聖人曾經以山東旱災,選台閣名臣為刺史,出中書侍郎崔沔,黃門侍郎王丘等十五人。如今關中水災谷貴,朝堂甚至又有遷回東都洛陽之議,相國若要左遷裴相國昔日拔擢之人,即先由我出外,如此相國令名自然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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