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親迎對詩
2023-11-25 14:43:46 作者: 府天
既然此前趙國夫人代表崔家願意儘快辦完婚事,崔儉玄和杜十三娘也是同樣的態度,儘管杜士儀最初只是決定先把婚事正式定下來,可值此多事之秋,他是重新官復原職不假, 可也不想再節外生枝。
因而,杜十三娘的嫁妝既然已經全都準備齊全,他也就再次去了一趟永豐坊崔家,只將婚事稍稍推遲到了八月的下一個黃道吉日。於是,這一樁在外人看來,如今已經不用再那麼趕的婚事, 竟是讓人意外地進展迅速。
發妝這一天,因杜士儀早早把喜帖送去了各戶親朋好友處。於是,從大清早開始,送添箱禮的車馬就絡繹不絕。儘管此次事出倉促,尚在長安的杜思溫年邁體弱,不可能立時三刻接過來,但杜思溫之女嗣衛王妃杜氏卻派了人來給族侄女添箱,送了四匹蜀錦,一對玉鐲。
得知消息時尚在東都的杜氏其他人家看在杜士儀屹立不倒的份上,無論親厚與否,大多也都隨了一份添箱禮。而讓杜士儀大為吃驚的是,裴寧這個校書郎人還在長安不曾來,卻不知道哪來那麼快的耳報神,禮卻是托嫂子韋氏送來了。
不苟言笑而又學識淵博的他送的禮物,卻也絕不像是送給女子的。一整套的《春秋三傳》註解本,竟是手抄本,一卷一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書箱中, 整整裝了四個大箱子。杜士儀心知肚明這比什麼金玉珍寶都貴重,幾乎可以作為官宦之家的傳家寶,心中自然大為過意不去。
只可惜裴寧人不能抽出空來,他又不能推辭,只好赧顏收下。杜十三娘亦是大為惶恐,可當看了裴寧捎給她的信,道是這並非他一人所贈,而是代表嵩山草堂的盧鴻和一眾師兄弟,她這才恍然大悟,自然更感激。
這些親朋之外,開府儀同三司宋璟、侍中源乾曜、黃門侍郎裴漼,這些自居長輩視杜士儀如後輩子侄的,家中女眷都送了價值各異的添箱禮來。宋家和裴寧一樣,送的是書,源家送的是陶硯兩方,紫兔毫宣筆兩支,裴家則是細葛帳子一頂,銅熏籠一尊。然而,當嫁妝即將出門之前,最後姍姍來遲的卻是王容。代表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前來的她帶了霍清進門,輕輕巧巧把霍清差遣了去後頭探杜十三娘,緊跟著便不禁仔細打量著杜士儀。
杜士儀早就想到今日王容興許會來,此刻見秋娘知機地帶著婢女僕婦退下,自己親自守在了外頭,他便輕輕舒了一口氣道:「讓你擔心了。」
「既然知道,卻連個訊息都沒有,若不是我勸住了二位貴主,恐怕她們便如同上一次王十三郎遭貶一樣,立時三刻入宮替你求情去了。」王容忍不住微微嗔怒,見杜士儀無奈苦笑,她方才輕聲說道,「我知道必定事出突然,你也是無可奈何方才出此下策,可終究風險太大了。若非楚國公雖則貴幸,可在朝中風評本就尚可,不少人都覺得他冤枉,再加上你占住了理,為你不平的人不在少數,更有宋相國源相國裴侍郎這樣的高官,否則也難以挑起聲勢來。我能做的,也僅僅是讓那些讀書人跑你這裡行卷揚名罷了。」
「原來險些堆了一屋子的那些墨卷是因此而來。」杜士儀頓時啞然失笑,心情一時激盪,遂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正因為知道你在金仙公主之側,所以我方才不用顧慮那麼多。」
「怪不得如今人送你綽號,拼命杜十九郎。」王容撲哧一笑,見杜士儀仿佛有些訝異,她方才笑吟吟地解釋道,「人家是說你無論在外在內,全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什麼要命的事情要命的案子都敢豁出去。好在,但凡遇事便能逢凶化吉,就沒有比你運氣更好的了!」
「運氣……原來別人都覺得那是運氣。」杜士儀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笑道,「也罷,讓人以為我是因為運氣逢凶化吉,那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總比膽大心黑杜十九聽著好!」王容眨了眨眼睛打趣了一句,這才欣然說道,「二位貴主都很喜歡十三娘,因而所贈添箱禮自然也都豐厚得很。一套越窯青瓷,一套邢窯白瓷,此外便是兩匣首飾,十匹蜀錦,十匹亳州輕容,此外便是燈台、屏風、宮扇等等擺設和器物。」
「這麼多!你就不曾諫勸過二位貴主不要這麼招搖?」
杜士儀固然對天子說過傾盡全力嫁妹,可他不至於真的在嫁妝上大肆招搖,如地契房產店鋪這種更實際的東西都是薄薄一張紙,捂在箱子裡誰都看不見,至於那些金子,分散在樟木箱子中就更加隱蔽了。而見他這般不解的面孔,王容不禁為之莞爾。
「二位貴主之前送你的程儀都那般大張旗鼓,如今總不成到你嫁妹反倒小氣了。放心,不至於會因此有小蟊賊跑到永豐里崔家打劫!」
「你呀你呀……」
杜士儀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哪裡還不知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恰是愛屋及烏,再加上杜十三娘蕙質蘭心討人喜歡,這才出手如此慷慨大方。想到這厚禮都已經送到了門口,斷然沒有再推辭的餘地,他心中暗嘆這份人情欠得越發大了,口中卻問道:「話說回來,二位貴主之前送我那些藥材布料騾馬,現如今還在倉庫裡頭放著,再加上其他人送的,我雖轉送了姜四郎不少,可剩下的更多,總不成我一家家去退。現如今你既然來了,不妨幫我想個辦法如何?」
送這些實用的程儀,當初是金仙公主的主意,王容還贊為絕妙,可如今杜士儀終於不用再跨越萬水千山到嶺南那等苦地惡處去,都存放在家裡,日後回長安需不好處理。
因而,她只是若有所思一想,便似笑非笑地說道:「陛下崇玄好道,不如你便用你的名義捐出去吧!之前尊師和觀主提到最終還是離了長安的司馬宗主時,總有些嗟嘆,倒是提過在王屋山這等清靜之地另造道觀以供奉宗主,回頭不如你就把這些東西捐給司馬宗主當初住過的崇仁坊景龍觀。」
「原來如此,那是我得了司馬宗主玉成,好容易和你一賞星光螢火的地方,是該重重布施。」
「真該讓人看看,大家都以為清正剛直的杜郎君,卻原來也有這樣油嘴滑舌的時候!還有,布施雖是古語,如今信佛者日多,便幾乎是佛門信徒專用了,你對道觀說什麼布施,小心別人給你臉色看。」
兩人你眼看我眼,最後同時笑了起來。王容畢竟還是未婚女郎,不比杜士儀臉厚心黑,又說笑兩句,白了他一眼便說要去看杜十三娘,匆匆出了這正堂去,她這前腳一出門,後腳秋娘便跨過門檻進來。當年哺育過杜氏兄妹二人的她雖則痛失丈夫孩子,如今又有了倚靠,精氣神和從前自然不可同日無語。她素來是不喜歡多嘴多舌的人,即便知道杜士儀和王容別有隱情,剛剛又聽到了一些隻言片語,此刻也毫不多問。
「郎君,可以發妝了?」
「嗯,發妝吧!」
幼時父母雙亡,唯有一個病怏怏的阿兄,如今卻要嫁入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一的頂尖名門,杜十三娘這番經歷在知情者看來,簡直便形同另一個傳奇,當此前定下婚事的消息傳出時,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嘖嘖稱羨。因而,發妝這一天圍觀者無數,到了次日新郎親迎那一天,觀德坊杜宅門前,也不知道多少人湊熱鬧。當男方那浩浩蕩蕩一行人到了杜宅門口,崔儉玄昂首直入到了杜十三娘閨房前,面對笑吟吟堵住了去路的杜宅僕婢,人人起鬨說請郎君催妝,他不禁目光閃爍,隨即卻嘿然笑了起來
「不就是催妝詩麼?王十五郎,這下可看你的了!」
竟然是王縉!
崔儉玄事先也沒想到王縉竟然會無聲無息地突然到了東都洛陽,而這樁婚事因為要快速操辦,什麼催妝詩之類的風雅勾當,原本都要省略,可如今杜士儀得以留在門下省,這就不能馬虎了,因而他竟是不得不緊趕著四處找才子給自己幫忙!好在就當他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時,王縉主動找上了門來,就衝著對方是王維的弟弟,他便想都不想立刻拉了人充當儐相。
「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己閒。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需脂粉污容顏。」
這首催妝詩一出,四周僕婢之中頓時傳來了讚嘆聲叫好聲。可就在崔儉玄如釋重負,洋洋得意等著人給自己讓路迎接新娘子的時候,那些人背後卻又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庭院深深鎖玲瓏,鳳鸞和鳴棲梧桐。等閒不識崔郎面,休使蜂蝶入花叢。」
一聽這聲音,再看到排開人群到了最前頭的人,原本神采飛揚的崔儉玄登時打了個寒噤,他幾乎想都不想便一把扯過王縉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說道:「王十五郎,你可打起精神來,那是我大師兄盧望之,最是深藏不露,沒想到他竟然來了,我事先連個消息都沒得到!」
崔儉玄正在那心中打鼓慌忙提醒王縉的時候,杜士儀站在後頭,眼見得盧望之抱著雙手信心滿滿堵住了閨閣大門的樣子,他不禁啞然失笑。崔儉玄不知怎的竟能請來王縉出馬,可他這裡也有送上門的幫手!
他這位大師兄突然殺到東都,不但帶來了盧鴻那一幅天作之合的手卷作為賀禮,而且還親自上馬應付催妝,這真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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