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1章 註定與眾不同
2023-11-25 08:23:11 作者: 諱岩
曹恆帶著隊伍從雁門關一路趕往洛陽。
走了好些日子,他們終於來到了洛陽城。
洛陽城氣度宏偉,僅僅是城牆就比壽春高了不少。
來到城門口,曹恆抬頭看著城頭。
城頭上,魏軍戰旗正隨風獵獵飄揚。
曹鑠還沒有稱帝,大魏目前也就只有戰旗, 而沒有制定用來插在城頭上宣誓主權的旗幟。
「長公子,怎麼不進城,只在這裡觀望?」曹彰向他問了一句。
「走過這麼多地方,城池也見過不少,我一直都以為壽春的城牆是最恢宏大氣的,沒想到和洛陽比起來,壽春居然也成了一座小城。」曹恆笑著說道:「要不是父親讓我來這裡,我還真不知道世上居然有洛陽這樣的大城。」
「只是見到洛陽,長公子就感慨成這樣。」曹彰笑著回道:「壽春也不能算是一座小城, 可論起城牆,比它更有氣度的大有城在。」
「父親當年如此強橫,為什麼就沒把壽春城的城防給加固一些?」曹恆說道:「現在看起來,反倒顯得壽春比這些城池少了不少氣度。」
「真是少了氣度?」曹整笑著問道。
「難道不是?」曹恆說道:「只論城防,壽春就比不上洛陽等地。「
「城防比不上,可不一定就是壞事。」曹彰回道:「當年你父親從來就沒想過要防禦,對他來說,再穩固的防禦也沒有率領將士們擊破敵人穩妥。既然敵人都到不了家門口,他為什麼要把城防修造的那麼牢固?」
仰臉看著高聳的洛陽城牆,曹彰說道:「洛陽確實是城池高深,可這麼多年它又為這座曾經的帝都擋住了什麼?高深的城牆,攔住的不僅僅是前來進犯的敵人,也攔住了城池裡的人們。守在這樣的城池裡,很容易會產生一種念頭,那就是只要我不出去,敵人也進不來。他們進不來, 我們就不會有任何的兇險。」
看著曹彰,曹恆突然嘿嘿一笑。
「長公子笑什麼?」見他發笑, 曹彰詫異的問了一句。
「不笑什麼。」曹恆說道:「我就是難得見到三叔這樣一副認真的模樣。」
曹彰笑著搖頭:「去了一趟雁門關,你也和以往不太一樣了。與三叔說話都隨意了不少。」
「並沒有。」曹恆回道:「我只是在想,要是依著三叔的說法,以後大魏豈不是不需要城池?我們乾脆把長城也給拆了,所有的關口都給拆了,不等異族進犯,我們先殺出去,讓他們沒有進犯的機會。」
「也不是不行。」曹彰笑道:「中原人向來以農耕為生,居住固定,多少年都不會改變住處。甚至還有老人認為,只要家安頓了下來,就不要輕易離開故土。而北方的異族卻都是遊牧民族,他們居無定所,哪裡水草肥美,他們就會到哪裡去。以中原人的習性,沒了長城屏障,能不能受得住北方異族的襲擾,長公子究竟有沒有好好想過?」
「我當然想過。」曹恆回道:「剛才這麼說,也不過是和三叔說笑罷了。拆掉長城,對於北方異族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們可以長驅直入進入中原。而我們中原人雖然擁有強大的大軍,卻不可能處處都能防範,更不可能時時都派出大軍討伐異族。長城,對於中原人來說還是必要的。」
仰臉望著洛陽的城頭,曹恆接著說道:「像洛陽這種高大的城牆還是有必要的。城牆能起到的當然是防禦作用,會不會因為城牆的存在,而喪失了戰鬥的信念,關鍵在人心,而不是在我們擁有多麼堅固的城防。」
「長公子說的沒錯,關鍵在人心,並不是在我們擁有多麼堅固的城防。」曹彰當即答應了。
「進城。」在城門口與曹彰說了會話,曹恆招呼眾人進城。
進了洛陽城,他回頭看了一眼,又向曹彰問道:「三叔,四叔什麼時候才能跟的上來?」
「不用管他。」曹彰回道:「才進洛陽地界,他就忍不住要四處走走看看。像他這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不安分也是不安穩的。回道了洛陽就不用再理會他的存在。他想要怎樣都可以,反正你父親也是不會召見他。」
「我總覺得四叔與父親之間好似有什麼化解不開的東西。」曹恆問道:「三叔知不知道他和父親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曹彰的當然知道如今的曹植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
當年曹鑠誅殺曹丕,曹植曾試圖說情,可才說根本沒給他說情的機會。
一首七步詩,還沒等他做完,曹鑠已經把後面兩句給念了出來。
曹植為曹丕求情卻被曹鑠一口否決,從那時起,他就知道,曹鑠從根本上就是想著要把曹丕給殺了。
他壓根就沒考慮過要讓曹丕活下去。
所以給了個七步成詩的機會,無非是認定曹丕沒有那個本事,才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他是沒想到,曾經差點被曹丕給害死的曹植居然會在哪個時候站出來說話。
七步成詩,對於曹丕來說確實困難。
可對於向來以才賢聞名的曹植來說,則不是什麼難事。
也正是因為曹植的求情被曹鑠給否決,從那個時候起,他認定曹鑠也是個和曹丕一樣沒有太多人情味的人。
親生兄弟都能殺,曹植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世上最終成就大業的,總是這樣的人物。
大魏越來越強盛,曹鑠在大魏的威望也是越來越高。
曹植則在這樣的環境下,選擇從此不再過問世事,每天就是和一群市井閒人廝混在一起。
起初曹鑠還找了他幾回,到後來,曹鑠也懶得找他,漸漸的曹植在大魏成了個可有可無的人,幾乎再沒有幾個人能夠想起當年做出銅雀台賦的曹子建。
曹彰當然知道,曹鑠和曹植之間發生過什麼。
可是當著蔡恆的面,他不好說的太明白。
畢竟有些事情,曹恆知道的越少越好。
沒有回答曹恆的問題,曹彰只是衝著他咧嘴一笑:「長公子不要想那麼多,很多事情除了本人,其他人是根本無法想明白其中究竟發生過什麼的。」
從曹彰的話里聽出他不想解釋的意思,曹恆也不再追問,與他一道返回洛陽皇宮去了。
來到皇宮,迎接他們的居然不是鄧展或祝奧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名守衛統領。
由守衛統領陪著往皇宮內走,曹彰問了一句:「魏王在不在?」
「說來也巧的很,魏王每天都在,偏偏今天不在。」守衛統領說道:「魏王每日操勞,一早他就邀約甄夫人去了洛水,說是泛舟遊覽。今天或許能夠回來,或許不會回來。」
本以為來到洛陽就能見到曹鑠,曹恆沒想到,他居然會約了甄宓去洛水泛舟。
沒能立刻見到曹鑠,曹恆多少有些失望。
可他還是沒再多問曹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是把話題岔開,向守衛統領問了一句:「除了甄夫人,其他夫人有沒有一同前往?」
守衛統領回道:「回長公子話,除了甄夫人,並沒有其他夫人跟隨。」
「既然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先去叩見祖母和母親。」曹恆想曹彰問道:「三叔要不要與我一道?」
「叩見嫡母與嫂嫂,我當然要去。」曹彰當即應了。
倆人一道往皇宮內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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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瑤聽說曹恆回來,早就在庭院的門外巴望著。
當年曹鑠從外面回歸的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
只不過如今對待曹恆,又多幾分精心。
曹鑠回歸,丁瑤多半都是在房間裡並不會迎到外面,可曹恆回來,她卻迎到了庭院外面,眼巴巴的等待著。
祖母對待孫兒,往往確實要比母親對待兒子更加寵溺。
曹鑠捨棄鄴城的那年,曹恆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丁瑤到了壽春,為了讓她日子過的不太乏味,袁芳把曹恆送到了她的住處,整天陪著這位祖母。
原本就是自己的孫兒,再加上每天都在身邊成長,丁瑤對曹恆的感情當然是越來越深。
雖然沒有寵溺到無論曹恆說什麼,她都一定會無條件滿足,可丁瑤對曹恆的疼愛卻是幾乎快要超越疼愛曹鑠的。
遠遠望見曹恆,丁瑤向身旁的侍女吩咐:「快,快跟我過去,我家孫兒回來了。」
侍女陪著丁瑤跑出庭院,迎著曹恆和曹彰過來。
丁瑤跑了過來,曹恆也加快腳步。
到了跟前,還沒等他行禮,丁瑤已經上前一把給他的雙手握住,眼睛只在他臉上、身上來回的看著。
「奶奶……」當著外人,曹恆呼喚丁瑤會是祖母,可私下裡,他對丁瑤的稱呼則要隨意了很多。
「黑了瘦了,又長高了。」眼裡噙著晶瑩的淚光,丁瑤說道:「和你父親當年一樣,出去一趟就會黑瘦不少,也會長高不少……」
「我在奶奶身邊也是每天都在長高。」曹恆笑著說道:「才來洛陽,剛去求見父親可他卻不在。問了守衛,也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回來。我也就沒在那裡等著,先過來向奶奶報個平安。」
「先向奶奶報個平安是應當的。」丁瑤笑著說道:「你也長大了,過不多久應該會是像你家父親一樣,整天也不見個人影,奶奶這心裡……」
說到這,丁瑤眼睛裡的淚光更加晶亮。
「奶奶不要難過,孫兒不是回來了。」曹恆趕緊寬慰:「以後只要在洛陽,我就在奶奶身邊陪著,片刻也不離開。」
「你可比你那父親懂事多了。」丁瑤笑了,牽著他的手說道:「聽說你回來,奶奶讓人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你還真和你父親一樣,連愛吃的東西都沒什麼分別。」
丁瑤牽著曹恆將去住處,她也招呼了跟在後面的曹彰一聲:「子文這次陪著恆兒也是辛苦,也跟著過來吃些糕點。」
「我就不叨擾嫡母了。」曹彰回道:「從雁門關回來,雖然沒有見著兄長,我還得去向嫂嫂復命。長公子留在嫡母這裡,總得有個人代他去向嫂嫂說一句才是。」
「說的也是。」丁瑤點頭:「那你去吧。」
曹彰應了,躬身告退才轉身離開。
丁瑤帶著曹恆回她住處去了。
曹彰則來到了袁芳的住處。
已經聽說曹恆回到洛陽,袁芳也知道,他肯定是要先去見了曹鑠,然後再去丁瑤那裡,最後才會到自己這邊,所以並沒有急於讓人準備接待。
曹彰來了,袁芳吩咐侍女把他請進房間。
站在袁芳面前,曹彰把在雁門關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給稟報了。
袁芳聽了以後說道:「恆兒現在是越來越胡來了,幸虧有你和子建陪在他的身邊,要是讓他只帶五千常備軍追擊羯人,到了關外可有他的苦頭吃。」
「長公子武藝超群又很有膽略,與當年的長兄比較起來,也是不遑多讓。」曹彰回道:「我覺著即便他領軍去了雁門關外,成敗也還是難說的事情。」
「那是你太看得上他那點微末本領了。」袁芳說道:「我的兒子,我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他雖然是有幾分夫君的模樣,可他畢竟年少也沒有像夫君少年時遇見過許多事情。順風順水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和他的父親相提並論?」
「嫂嫂說的雖然是有些道理,可我還是覺著有失偏頗。」曹彰回道:「長公子確實是順風順水長大的,可她的心境卻絕對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他心胸廣博,從不以大魏長公子的身份凌駕於他人之上,對待百姓更是用心良苦。我倒是認為他完全有著長兄當年的風範。」
「是你這個做叔叔的過於寵溺他了。」袁芳問道:「我聽說他才到雁門關的時候,可是把幽州刺史楊阜給嚇的不輕,以至於楊阜在沒什麼事情的時候,都不敢見他的面。到底有沒有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還真是有的。」曹彰回道:「只不過那麼做,並不是長公子的意思,而是我和子建的意思。長公子只不過是依著我倆在辦事罷了。」
「你和子建的意思?」袁芳問道:「你倆為什麼要這麼做?把楊阜給嚇著,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請嫂嫂明鑑。」曹彰回道:「長公子雖然身份尊榮,可他畢竟沒有領過兵打過仗,在軍民之中更是沒有什麼威望。到了雁門關,要是不給楊阜一個下馬威,與羯人開戰的時候,他要調集兵馬、軍械,哪會有那麼容易?想要把事情做的平順,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給楊阜鎮住。楊阜一旦被鎮住了,長公子再要辦點什麼事,可就順暢多了。事實也證明,我們那麼做並沒有錯。」
「子文是要把過錯全都攬到自己和子建的頭上,刻意為他開脫不成?」袁芳笑著向曹恆問了一句。
「大夫人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是了。」曹彰回道:「只是我真的覺得大夫人對長公子成見太深。」
「我是他母親,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成見。」袁芳笑著說道:「我就是想要告訴子文,無論他做成怎樣,也不過讚譽過度。他還年少,心性也還浮躁的很。你們把他讚譽過度,反倒不一定是件好事。」
「我明白了。」曹彰應了。
「子文有多久沒去見卞夫人了?」袁芳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曹彰被問的一愣,隨後臉上流露出一抹薄薄的憂傷。
當年曹鑠殺了曹丕,他雖然對此十分認同,可卞夫人終究是他的生身之母。
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卞夫人也被軟禁起來不再過問世事。
自從那個時候起,他曾去探望了兩次,可每次都和卞夫人意見相左不歡而散。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就沒再去見過卞夫人,也沒再想去見過。
反倒是曹植去的次數要比他多一些。
「我是有許久都沒見過她了。」曹彰回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見了該說些什麼,總覺得會有些尷尬。」
「母子之間能有什麼尷尬?」袁芳說道:「最近我才去見過她,卞夫人如今和過去早有不同。子文既然從雁門關回來,總得向她報個平安。無論怎樣,他畢竟是子文的生身母親。」
「大夫人說的是,我晚些時候會去見她。」曹彰還是沒有確定應不應該去見卞夫人,也只好這麼回了一句。
袁芳說道:「還什麼晚些時候,我這裡也沒什麼事情,就讓侍女領著你去見她。你們母子說說話兒,過去了這麼多年,有些事情總不能始終掛在心上不肯給忘記了。」
「多謝大夫人。」袁芳的意思是要他現在就過去,曹彰也不好回絕,只得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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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彰是由一名侍女陪同著離開袁芳的住處。
卞夫人來到洛陽,被安排在皇宮後院最深處的一座閣樓里。
閣樓外面有個庭院,如今的她早不再被限制出外,只不過不能隨意去探訪她想要探訪的人罷了。
起初被軟禁起來的時候,卞夫人每天還都在想著出外探訪一些人,
隨著時日的推移,曹鑠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她的這一想法也是越來越淡薄。
到了如今,她每天只是修剪花草,在庭院裡養幾隻小寵,與伺候她的侍女說說話而解悶打發日子。
她的心性越平淡,來探訪的人也就越多。
袁芳和其他夫人來的次數也要比過去多了不少。
偶爾曹植和曹熊也會過來,只不過曹彰來看她的次數確實是寥寥可數。
曹彰到的時候,卞夫人正在修剪花枝。
侍女稟報了曹彰來到的消息,她的手下意識的抖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語氣很平淡的對侍女說道:「他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侍女答應著退下,片刻之後把曹彰引到卞夫人的身旁。
「孩兒見過母親。」曹彰躬身向卞夫人行了個大禮。
「我當你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卞夫人仍然在修剪著花枝,看也沒看曹彰說道:「我還以為這輩子,我們的母子情分已經終結了。」
「母親這麼說,實在是把話給說的重了。」曹彰回道:「我只是不認同母親當年的做法……」
「當年確實是我錯了,總覺得只要能讓我的兒子拿到大權,以後日子就會好過許多。」卞夫人把修剪枝條的剪刀遞給侍女,轉身看了曹彰一眼,說話的語氣平淡的就像是一片湖水:「辦錯了的事情,現在想再多也沒什麼用處。你能來到這裡,我也是十分欣慰。你我母子數年沒見,要是一見面就說這些,也沒了個意思。」
「母親果真已經淡忘了過去?」曹彰問道:「果真不再想著與長兄爭奪什麼?」
「我這輩子,共為你們的父親生養了四個兒子。」卞夫人說道:「除了子桓在當初鄴城被魏王拿下時死於刑罰,你們幾個如今也還都算安穩。好好的日子不過,難不成總得給自己找些麻煩?」
「母親能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曹彰回道:「如今天下已定,大魏即便再有戰事,也是與異族之間的爭鬥。長兄到現在也還沒有稱帝,許多事情都在等著他去操勞。母親在這裡能夠過的安穩,其實我也是放心的。」
「既然來了,今天也就別再走了。」卞夫人說道:「如今我在這裡也不像當初完全不能四處走動,要是想去見個什麼人,倒也沒誰會再攔著。可不知道為什麼,日子過的越是長久,我越覺得與人接觸多了沒什麼意思。久而久之,反倒喜歡上了如今的清淨。」
「後宅之中,能夠落個清淨當然是再好不過。」曹彰回道:「既然母親留我,我卻之不恭,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要是在以往,只怕我留你,你也不肯留下。」卞夫人微微一笑:「說起來,還是把心境給變了,日子才能過了平順。」
「那是當然。」曹彰回道:「人一輩子能做多少事,能得到多少名望和地位,都與能耐和運道有著割捨不開的關係。能耐和運道不足,即便再怎樣追求,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那些。」
卞夫人點頭:「你說的還真是那麼個道理,要是當年我能像你一樣看的這麼通透,你二兄應該也不至於會死。」
「二兄的事情,母親就不用多想。」曹彰回道:「他做過什麼,長兄又為什麼非殺他不可,母親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不說那些過往的事情。」提起曹丕,卞夫人知道曹彰說的話會是他很不愛聽的,於是打斷他說道:「你二兄如今屍骨早已幻化成灰塵,你也不必再追究當年他犯下的過錯。」
「母親的話我都記下了。」曹彰回道:「只要母親能夠安穩度日,以後我會經常前來探望。」
「能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心滿意足。」卞夫人微微一笑,對曹彰說道:「數年不見,沒想到今日見了,你我母子說話,完全不像往日,說不了幾句就會爭論不休。」
「那是因為母親心性已經轉變,我也不肯再惹母親不快。」曹彰隨即回了一句。
卞夫人微微一笑,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心性有沒有變化她自己當然清楚。
與其說是舍下了過往追尋的一切,倒不如說是她已經看明白了現實。
曹鑠抬強大,已經強大到了她仰視也看不清楚的高度。
與如此強大的人為敵,除非她是個傻子,否則也絕對不會那麼去做。
「聽說你們在雁門關外抗擊羯人,戰事很是順利?」卞夫人突然岔開了話題。
提起雁門關一戰,曹彰少不了要把曹恆狠狠的誇讚一通。
卞夫人默默的聽著,等他講述完了以後,她才問道:「長公子身先士卒,果真是以一當百,挑殺了數十名羯人頭領?」
「那還能有假?」曹彰回道:「我和趙將軍當時就在他的身邊,實話說,一直以來我雖然知道他的本事不小,卻還是不敢相信,他的武藝居然精湛到了這樣的地步。」
「看來長公子還真是有幾分魏王的風範。」卞夫人輕輕嘆道:「將來也不知道魏王膝下兒女會是怎樣,會不會像當年的他和你二兄一樣……」
「決然不會。」曹彰回道:「魏王從起初就已認定是由長公子繼承他的大業,其他公子雖然都是學到了他的本事,卻沒有一個會心存僥倖,想要從長公子手中奪取家業的。斷絕了其他公子的念想,誰還敢與長公子爭奪?即便是魏王老了,也不會有人找到名目從長公子手中把家業給取了。」
說到這裡,曹彰頓了一頓接著說了句:「當年魏王是憑著能耐,暗中在鄴城培植了勢力,所以才可以一戰顛覆二兄苦心經營許久的西魏。而如今的長公子,根本沒有那麼多顧慮,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依照魏王的指派,把他該做的事情都給辦好。數十年以後,掌管大魏權勢的,必定是長公子無疑。」
曹彰對曹鑠的崇敬,可以說是近乎盲目的。
卞夫人並沒有機會接觸曹恆,也不了解這位大魏長公子,所以曹彰說的話,她也沒有立場反駁。
當然,她也不想反駁。
曹鑠已經得了天下,如今他的威望也是與日俱增。
任何人和曹鑠為敵,都不會落到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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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恆和曹彰進了洛陽。
陪同他們返回的趙雲先回家去了。
唯一還沒有進入洛陽城的只有曹植。
到了洛水岸邊,曹植雇了一艘小船,讓船夫帶著他,在洛水上閒蕩。
船夫並不認識他就是曹子建,還以為上船的只是個普通的士族子弟。
小船在洛水上水波飄蕩。
坐在船頭,曹植眺望著遠處。
他上船的時候,天色還早,在洛水上飄蕩了許久,太陽漸漸的落到了地平線盡頭。
殘陽給西邊的天空抹上了一層血色。
洛河的水面在殘霞下泛著橘色的光暈。
水波粼粼,好一副洛水殘陽的美妙畫卷。
曹植頓時詩興大發,他正打算即興賦詩一首,卻看見後面過來了一艘畫舫。
畫舫比小船的速度要快一些。
沒過多久,它就快要與小船並駕齊驅。
曹植見過的畫舫,有不少比追上來的這艘更加精美。
因此,他並不覺得從後面追來的畫舫有什麼出奇之處,頂多只是在洛水上多添了一道風景而已。
正要扭頭看向別處,有個人從畫舫的船艙里走了出來。
走出來的是個絕美的女子。
她的步態輕盈體段婀娜,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居然迎著夕陽翩然起舞。
看到這一幕,曹植呆住了。
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痴痴的望著那艘從身旁游過去的畫舫。
女子還在迎著夕陽起舞,夕陽的光輝鋪在她的身上,給她婀娜的身段鍍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已經漸漸遠去的她,在曹植的眼中居然像是從天界落下的仙子,是那麼的清新脫俗,是那麼的飄然世外。
從女子走出船艙,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曹植視線中,曹植甚至沒有看清她的面貌,只是覺著她必定是個極美的美人兒。
站在船頭,痴痴的望著遠去的畫舫,過了許久,曹植才回過神。
他向船夫喊道:「船家,把我包袱里的筆墨拿出來,給我掌上燈,我要寫賦一首。」
船夫並不懂什麼是賦,只是知道這位乘船的世家公子要寫些什麼東西,於是先掌上了燈,隨後又為曹植取來了筆墨。
把紙張鋪展在船頭,槽子幾乎想也沒想,就揮筆潑墨,洋洋灑灑寫出了一片賦。
洛水之神,在傳說中是伏羲之女,名為宓妃。
她因迷戀洛河兩岸的美麗景色,來到洛河岸邊,不小聲落水而死,從此成為洛水女神。
曹植財情通煉,當然對各種神話熟記於心。
揮筆潑墨,他在紙上奮筆疾書。
當他寫到「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時,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接著寫了下去。
沒用多久,曹植寫完了整篇賦。
他把寫著賦的紙張舉起,逐字逐句的念著。
越念他越覺著心懷蕩漾,越念他越感到爽快淋漓。
念了幾遍,他把賦收起來往懷裡一揣:「船家,臨近洛陽的時候靠岸。」
船家答應了一聲,撐著船往洛陽方向行去。
從曹植乘坐的這艘小船旁走過的畫舫,也正往洛陽方向走去。
船頭翩翩起舞的女子已不再歌舞,她的身旁多了高大英武的男人。
男人摟著她的蠻腰,與她一同感受著迎面吹來的風兒。
風中帶著濕氣,撩起了倆人的衣袂和發梢,給他們多添了幾分飄搖的情懷。
被摟著的正是甄宓,而摟著她的當然就是曹鑠。
「我在外征戰數年,甄姬還是如同往日一樣妖嬈。」摟著甄宓蠻腰的曹鑠望著前方已經被夜色籠住的洛水河面:「剛才的舞蹈,讓我仿佛又看見了當年的甄姬。」
「夫君要是喜歡,我以後經常跳給夫君觀賞。」甄宓的臉頰貼在曹鑠手臂上:「這麼幾年,夫君在外征戰辛苦,如今天下已定,總算是可以過上平靜的日子。」
「平靜的日子只怕是還過不上。」曹鑠搖頭:「北方異族虎視眈眈,時刻懷著滅我中原之心。我要是不出兵把他們踏平,他們早晚會有一天攻破關口來到我們中原腹地,禍害中原百姓。」
「有夫君在,異族也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甄宓回道:「只是夫君此後怕是還要辛苦……」
「有些事情當然還得我去辦,可也有些事情並不需要我辦。」曹鑠說道:「我已經傳令要曹恆返回洛陽,他也長大成人,從今往後,也該為我分擔一些。」
「長公子畢竟年少,夫君難不成要他獨自領兵在外?」甄宓詫異的向他問道:「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夫君以後怎麼向老夫人和大夫人交代?」
「身為曹家的兒子,身為大魏的長公子,他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命運與眾不同。」曹鑠說道:「出身富貴,並不是要他生來就凌駕於他人之上,而是要他承擔更多的責任。要是連異族他都平定不了,又怎麼有資格繼承我的衣缽和天下?」
「夫君說的是沒錯,可我還是覺著心裡有些放不下。」甄宓回道:「他雖是大魏的長公子,可如此年少就征討異族,難道夫君不認為過早了些?」
「當年我領兵的時候不過十四歲。」曹鑠微微一笑,對甄宓說道:「他如今已是十五六歲,早就成人可以肩負天下重任。我要是一直把他護在羽翼之下,他不懂得人生艱辛,更不懂得天下安定來之不易,即便我把大魏給了他,他也是守不住。雛鷹還會離開老鷹的翅膀,翱翔於天際。他終究是要長大,終究是要肩負起他的責任。不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心狠,而是他的出身註定了他這輩子不可能平庸,也絕對不被允許平庸。」
「夫君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依偎在曹鑠身旁,甄宓說道:「我只算是在擔心恆兒。他從小就在我們每個人的住處走來走去,早已成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孩子……」
「甄姬放心好了。」摟著甄宓,曹鑠說道:「我突然想起一個典故。」
扭頭看著他,甄宓詫異的問道:「夫君想起了什麼典故?」
「我想起了洛水女神和你同名。」曹鑠微微笑著,對甄宓說道:「伏羲之女宓妃,就是這條河的女神。據說她美艷絕倫,凡是她到過的地方,即便是冬天,山花都會爛漫開放,只為一睹她的容顏。」
「其實我也聽說過這個典故,只不過卻沒有夫君說的那樣山花也會爛漫開放。」甄宓回道:「宓妃應當是留戀洛水兩岸美景,被淹死在這裡,才成了洛水女神。」
「其實在我看來,你就是洛水女神。」曹鑠微微一笑,對甄宓說道:「當年的宓妃怎樣,我並不清楚。如今的甄宓我卻是很明白,你走到哪裡,山花都會為你開放,能和你成就姻緣也是我這輩子的一場功績。」
「哪有夫君這樣說話的。」甄宓甜美的一笑,隨後又把臉貼在曹鑠手臂上,她悠悠的說道:「能陪在夫君身旁,也是我一生的造化。」
畫舫向前,曹鑠摟著甄宓,而甄宓則依偎在他的身旁。
天色越來越暗,畫舫沿著水道向前,船槳撥動水面,發出「嘩嘩」的響聲。
隨著船槳划動的響聲,畫舫向前移動著。
不過小半個時辰,畫舫靠上了岸邊,曹鑠親自扶著甄宓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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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洛陽,才進皇宮,先前迎接曹恆等人的衛士頭領就向曹鑠稟報,說是曹恆回來了。
「才剛入夜,恆兒回來一定會去母親那裡。」曹鑠對甄宓說道:「你先回去歇著,我向母親問個安就去你那裡。」
「夫君今晚……」曹鑠說要去她那裡,甄宓頓時喜形於色。
「明天一早讓你渾身乏力,起不了身。」曹鑠沖她眨巴了兩下眼睛。
甄宓低頭欠身向他一禮:「妾身在住處恭候。」
「看來你是真的很期待了。」捏了一把她的臉頰,曹鑠哈哈一笑,吩咐眾人各自退下,他則由幾名皇宮後院的女衛士陪同,往丁瑤住處去了。
來到丁瑤住處,曹鑠進了門,果然曹恆就在這裡。
父親來了,曹恆趕緊站起來行禮,隨後低著頭站到一旁。
曹鑠向丁瑤躬身一禮:「孩兒給母親問安了。」
「恆兒回來多半天了,也沒見你的蹤影,哪天不出去,偏偏要選在今天。」丁瑤沒什麼好氣的說道:「好在你這會來了,要不我還真打算明天一早就派人把給你找來。」
「我估摸著母親會這麼做,所以自己先來了。」曹鑠回了一句,隨後扭頭看向曹恆,使了個眼色:「還不給祖母揉揉肩,杵在那裡像根木頭似得。」
曹恆低頭答應了,快走到丁瑤身後,為她揉著肩膀。
「還是我的孫兒孝順。」曹恆為她捏著肩膀,丁瑤笑眯眯的誇了他一句,隨後又瞪了曹鑠一眼:「像根木頭似得站在那裡坐什麼?有什麼話不知道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