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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13:35 作者: 秀木成林
    龐淮也來了。

    甚至,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生氣又難過,心口擰著,眼淚刷刷不可置信。

    老皇帝真的有那麼大的人格魅力嗎?可看龐淮是一清二楚老皇帝啊,他看起來也並沒那麼忠誠,他很有自己的想法的。

    之前是為了生存,為了家人家族,她懂。

    可眼下為什麼又要犧牲性命都在所不惜呢?

    他明明可以像先前一樣,繼續沉默,側一側身這差事就避開了的啊!

    根本不用來。

    龐淮想給她拭淚,只手已經抬不起來了,但他卻笑了一下,眉眼褪去凝肅,如舊年一般的溫和緩煦,他輕聲說:「要是謝峷在,大概也會這麼做。」

    謝辭心一震,龐淮抬眼看他,謝辭不禁一個箭步半蹲,他有些急切,「你這話什麼意思?」

    龐淮費力抬起眼瞼,瓦藍瓦藍的雪後晴空,只可惜黑煙和粉塵彌散,平添了一大片黑灰色煙塵在遮蔽了頭頂大半邊的天空。

    龐淮盯著天空,視線仿佛穿過時間和空間,回到了多年前的過去,「……我曾經外派過,當過弘農淮陰胥東這些地方的駐營主將,也兼任過一段時間的胥州刺史,你該知道吧?」

    糜良之亂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地方官員都不大夠用,因緣巧合,龐淮便兼任了胥州刺史。

    「……胥州往西,有一個叫婆丁溝縣的地方,那是在東南海畔,很窮很窮的一個小地方。」

    土地有些鹽鹼化,山也是窮山,出不了什麼東西,偏偏距離海邊有一段距離,地貧田貧還缺水,什麼都占不上,一一畝地一年苦耕到頭,能得百餘斤的穀子,已算是不錯的收成。

    婆丁溝再往西的一大片一大片,都是這樣的地方。

    其實不獨婆丁溝,很多底層老百姓,都很窮很窮,每天稀粥兩頓能吃個半飽,沒油沒鹽,不餓死,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們沒有任何積蓄和存糧,一旦有些年景不好,或其他很輕微的變動,給他們帶來的就是滅頂之災。

    偏偏他們的笑臉都那麼地真誠。

    那年龐淮去婆丁溝視察,帶來賑扶物資,不多,他能爭取到的極限,只不過能勉強撐過青黃不接的這幾個月。艱苦沒有盡頭,但大人小孩,一張張瞬間綻開的開心笑臉,枯黃淳樸,生活是那樣的苦,但他們無知無覺,已經很滿足很開心,大人小孩,跪在地上給他磕頭喊他青天大老爺,頭大身小的瘦小娃娃跪不穩,一骨碌滾在地上,吮著青鼻涕也跟著咯咯笑。

    龐淮的母親是挖煤匠的女兒,他父親年輕時出任務,重傷栽倒在道旁被她救了去,她捨不得放棄一條人命幾經艱辛救了他,她父親塌礦被砸死了,臨終唯有抓著這個來路不明的青年把女兒託付給他,最後他三媒六聘迎娶了她。

    母親出身貧苦底層,而父親經歷過太上皇時期的諸子大亂鬥引發的兵禍民亂,對小時候的他說起過,印象特別深,龐淮對貧民苦楚也更容易體會深刻。

    龐淮苦笑一下,「馮坤和藺氏很可能都有私兵。」

    這是他去年才察覺到的。

    至於謝信衷和謝騂謝峷謝辨父子。

    龐淮慢慢摸索著,抓住謝辭的手,他的手心失血過多,冷得像冰一樣,他竭力睜大眼睛,啞聲卻認真說:「別怪你爹和哥哥們,他們不是愚忠。」

    謝辭心陡然一震,他倏地捏拳,抬起眼睛死死看著龐淮。

    龐淮笑中有淚,他虛弱地,認真點頭:「太子在沒出事之前,看起來差強人意,但也確實比三皇子四皇子強多了。」

    四皇子還只是個小娃娃,背後還有一個如狼似虎的馮坤,而藺國丈同樣是。

    拱護嫡儲,拱護老皇帝,讓政權儘可能平穩過渡,是最好的。

    上層權斗尚且波及不到底層百姓,只是一旦控制不住。

    他喃喃:「但凡動一下,他們就沒有活路了。」

    謝信衷謝騂父子不知道王朝在走下坡路嗎?不,他們都知道,只是,都在螳臂當車,竭力而為罷了。

    不是為了李氏天下,甚至不是為了老皇帝,只是為了這王朝滾滾車輪下的老百姓罷了。

    北地其實很脆弱。

    觀歸夷州及張青的家鄉就知道了。

    謝信衷父子也不是故意出風頭的,他們該懂的都懂,只是很多時候,譬如當年的姑臧山夷民,沒人拉一把實在快活不下去了,謝信衷不能眼睜睜看著本來刻苦耐勞的降民後裔變變成邊境隱患,更不可謂能上表把他們全部坑殺了。

    而他們還不知道艱苦,只得到一點點,就露出了一張張風霜瘦黃的笑臉,讓人心酸到極點。

    而像姑臧山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不獨胡裔,漢民老百姓大同小異比比皆是,北地毗鄰邊境常遭侵襲,老百姓要比中原不易得多,也就這十來二十年在謝家父子的竭力之下,變得好了一些。

    「你二哥剛去北地的時候,經常給我寫信,……」兩人是髮小,是志同道合的師兄弟,這個世界上,可能是龐淮最了解謝峷。

    「一開始句句入骨,」憤慨,憂慮,憐惜,少年人的情緒激烈又直接,龐淮看著謝辭,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其實很像你二哥你知道嗎?」

    謝辭心臟像伸進一隻無形的手,低低虛啞一句話,把他的心一把攥住了,擰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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