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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13:35 作者: 秀木成林
顧莞對盧信義所言,一點都不驚訝。
她早早就看破了這個荒謬又悲涼的世途,卻善良又溫柔地不願意打破他那時候僅存在心的信念。
「誰說的?」
顧莞搖頭:「你是英雄,」她也坐在行軍床的一側,把腳放在床沿抱膝坐著,她說,「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我很崇拜你的。」
「就好像今日這一戰,你保住了這麼多北軍和將領,很厲害的。」
北戎終於被驅逐出去了,歸墟北口和馬蓮道口重兵駐守在連夜修補關隘和關門,但北戎他日捲土重來,是必定的。
這些都是火種啊。
她眉目真摯,說的都是真心話。
「英雄?」
謝辭卻苦笑,往昔認知里最高榮譽的一個詞,如今再聽苦澀得難以言喻,他盯著黑乎乎的屏風半晌,喃喃說:「我夢見我爹爹和我哥哥了。」
他有點哽咽,說話間心臟驟抽了一下,痛楚尖銳得讓人窒息。
他為他的父兄感到慘然和不值。
難怪啊,難怪,難怪會有這麼多的人背叛他的父親。除去蘇楨三人不得已,卻還有顏宗則三人是真正背叛的,他們可都是父親昔年一手提拔風裡來雨里去多年的心腹大將啊。
謝家父子含冤斬首,整個過程中,北軍中有那麼多人的保持緘默。
原來竟是觸犯了所有人的利益了。
如今一襯,秦顯等人還願意誓死追隨他,可真的太難得了。
謝辭低頭摩挲著那個銅質的小信筒,裡面那張玉泉御紙寫成的密函,他已經反覆看了很多次。
「莞娘,你說這個,是真的假的?」
百姓還在感受繁華餘韻,卻不知頭上君臣朝廷已經沉疴腐朽,從上到下,從中都到邊軍,謝辭血液冰涼一片,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了,他突然覺得好冷。
「莞娘,我有點冷。」好冷好冷。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
盧信義的話歷歷在目,謝辭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認知到,忠國忠朝,勤王事忠君主,真的沒有活路了。
如果沿著他父兄的道路繼續走下去,到最後必然是一條死路。
甚至不需要太久。
「可是,可是我不能死啊,我還有秦顯賀元他們,我還答應了戰死兵卒要照拂他們的家人,……」
可前無去路!
謝辭發了狠,將那個小銅管狠狠擲在地上,他恨極了,死死盯著它。
「謝辭!」
他腦子嗡嗡的,可就知這時,卻傳來一聲清朗的喝聲!顧莞直起身體,她鄭重的,伸手把謝辭拉過來。
顧莞等了很久很久了,和謝辭說這番話,兩人面對面,她緩慢又認真地對他說:「忠義沒有錯的!」
她一句話肯定了他。
「但我個人認為,你如今所認知的忠義,算不得大忠大義。」
「聖賢不是有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王為輕。」
顧莞將聲音放輕,一字一句地說,她當然不是在否定謝家父子,但英明君主沒有了,王朝已經走向下坡路,她平生最見不得的,就是如岳飛一般悲劇。
顧莞是現代人,她對這些朝代更替,天然看得透,在她眼裡,秦漢唐宋都是一個樣。
「大忠,忠於民,忠於社稷江山;小忠則忠於國朝君王。而國非此國,國非朝也。」
夜色中,她握著他肩,半跪支起身軀,一字一句認認真真說給他聽。
在這樣殤痛茫茫的夜晚,要是換個人來說這番話,謝辭有可能會認為對方在刺痛他,諷刺他死去的父兄。
但眼前的人是顧莞。
他一點牴觸情緒都沒有。
只是他聽得怔怔的,「大忠忠於民,忠於社稷?小忠忠於國朝君王?」
「這,這還能分開嗎?」
謝辭這破天荒第一次,聽說忠義能這麼分的,國與民還能分開?這怎麼分得開?這和他從小認知和接受的理念完全不一樣。
他心裡亂鬨鬨,又難受極了,那個小忠小義一下子代入了父親,心口像被把挫子重重挫了一下,酸痛難當,眼眶和鼻端一下子發熱發燙。
他捂著臉,竭力忍著。
「我今天突然很想很想,很想我的父親和哥哥!」
前所未有的想,在知道他們的逆風而行舉步維艱,在泥潭中錚錚堅持,卻遭遇了殘酷的背刺。
「他們去世的時候,心裡一定是很悲涼很傷心,很絕望憤慨。」
謝辭彎腰撿了兩次,卻沒能成功把小信筒撿起來,顧莞俯身下去,撿起來塞進他的手裡,扳過他的手指握住,讓他緊緊握著它。
謝辭仰臉看她,昏暗中,她髮絲微亂,面龐還殘存著一點的憔悴和疲憊,但目光溫暖如春水,一如她的手心,柔軟地包裹住他。
謝辭喃喃問:「莞娘,你會一直陪伴著我嗎?」
在這個信念粉碎凋零前無去路,痛惜亡父亡兄,茫然殤痛,失血過多冰冷的涼意席捲他全身的這個夜晚。
四顧茫茫,孤孑一身,他竟冷得有些害怕。
聽到這個問題,顧莞無聲呼出一口氣,她明知道,這個問題一旦答了,後續麻煩不會少了,但此刻對上他蒼白的面龐,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虛弱,如同溺水者一般帶著僅有希冀的一雙眼睛,她立即握緊他的雙手,毫不猶豫地說:「會的,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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