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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13:35 作者: 秀木成林
    漆黑的帳篷里, 「唰」一聲雪色刀光乍現,划過盧信義頸項,一閃而逝。

    猩紅的頸腔血噴濺而出, 盧信義睜大眼睛僵坐片刻,怦一聲倒在地上。

    他死了。

    謝辭單手持刀, 一動不動站在盧信義的屍身之前,額頰身上噴濺鮮血點點, 斜指向地的刀刃滴滴答答,眼前翻滾的卻是盧信義方才歇斯底里的模樣和話語。

    他喘息很重, 另一隻手緊緊握著那個泛黑的黃銅信箋和那張玉泉箋。

    顧莞發現, 他的手在顫抖。

    盧信義死了,但所有人一絲喜色興慨俱無, 大家茫然著, 不敢置信, 室內如死了一般的黑暗安靜。

    「出去。」

    許久,謝辭啞聲說:「都出去。」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砂石碾摩而過,有種充血的感覺。

    身後的人, 先後退了出去, 一線冷冰冰的月光自帳篷縫隙透了進來, 將這個充滿血腥的帳篷一分為二。

    謝辭一動不動, 僵立在黑暗中。

    直到室外傳來腳步聲, 他慢慢抬起眼睛,帳簾撩起了, 一個紫靴黑甲的頎長身影逆光站在帳門,是李弈。

    李弈負責主帳的看守, 所以他才能給謝辭行這個方便。

    謝辭大概不知道, 他此刻牙關都在戰慄, 雙目充了紅血絲,月光一剎映在地上,照得他臉龐慘然一片。

    李弈慢慢行至他的身邊,黑暗裡,他靜靜站了片刻,輕聲說:「是這樣的了。」

    「這個世道,容不下這些人。」

    李弈的父親,前蕭山王李淳,其實是盧靖照和謝信衷中間的那個人。

    盧靖照去世之後,謝信衷還年輕,帶著盧信義回了北軍奮力向上,那時候接替盧靖照為北軍主帥的,正是李弈的父親李淳。

    也是一個古道熱腸忠君愛國,心存李家天下的人。

    但最後也死了。

    異曲同工,最後李淳被戕奪兵權,抄家奪去王爵,流放大西北,李弈就是在西北長大的。

    「不管無爵、功勳,抑或宗室。」

    李弈抿唇,仰頭,閉目,復又張開:「反正都一樣。」

    漆黑的帳篷里。

    謝辭渾身血液都在倒流,心一半憤慨如火,熊熊烈焰幾乎要焚毀一切,另一邊卻像冰,冷冰冰結成一塊,燒不起來,甚至連他的血管全身都凍結住了。

    他腦子嗡嗡的,鼓膜帳外風聲呼呼的,遙遠又清晰,像怪聲,呼嘯著鋪天蓋地滅頂般的覆蓋。

    謝辭從來不知道,父兄面對的是這麼多東西。

    他郎少呼嘯打馬過街,一擲千金恣意而行的時候,他的父親是這樣的深陷泥沼。

    四方八面的箭矢,帝皇猜忌,權臣積慮,謝信衷忠心耿耿堅行一生,最後卻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釘目中刺。

    他死於盧信義的背刺。

    卻又不獨死於盧信義的背刺。

    這個悲劇,竟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天蒼蒼地茫茫,這天地之間竟然已經沒有了謝家父子的活路了。

    一直以來,謝辭忠義之心從未改變,即便父兄含冤而死,他依然是那個鐵骨錚錚的謝家男兒。

    他血戰突圍之後,面對程禮璋血跡斑斑的四隻手指和面龐,鏘聲:「大魏軍在,他就在!」

    橫槍立馬,守護國門。

    國朝在,他謝辭就在。

    就連秦顯轉述當年他爹的訓誡,亦然是——「我們身後,是我們的家國。為臣者,當盡忠;為將者,既披一身甲冑,當橫刀立馬,竭盡我之能力,拱衛國朝黎庶,馬革裹屍當不悔矣。」

    然而今天所有東西被一把掀翻,真相是那樣陰冷又殘酷,世途險惡從上至下。

    大魏朝並不需要他們這樣的人,也容不下這些人,忠義到頭只有死!

    謝辭憤慨,又冰冷,茫然如佇立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遭遇百丈寒冰,一腔憤慨不知從何宣洩而出,所有的信念在一刻被轟然粉碎。

    這一瞬間,天旋地轉。

    ……

    雨停了,風吹開積雲,一線上弦月懸於東方天際。

    只是今夜的月光卻並未照亮前方的路,前方已沒有路,凌亂的大戰場還七零八落著,置身其中,除了血腥味無處不在,皎潔的月光靜靜照著,亘古不變又無比地殘酷。

    謝辭回來之後,很快就發起了高燒。

    他的傷其實並沒有自己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在那樣九死一生的廝殺之下,生還的所有人都傷痕累累,謝辭也不例外,他傷口雖不在致命之地,但卻極深,幾乎洞穿了肩胛骨,沒有包紮奮力廝殺,血液幾乎流干。

    那天回來的人,都早已先後發了熱,唯獨一個謝辭,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支撐。

    那口氣突然一瀉,高燒頃刻洶洶而至。

    上半夜。

    顧莞回來之後,很有些擔心謝辭,並沒睡下,挑了一盞燈,就坐在床邊。

    外頭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秦瑛衝進帳內,她急得表情都變了,「元娘!小四發熱了,是高熱——」

    很高很高,來勢洶洶,只那麼一個進出的功夫,就已經燒到神智不清了。

    謝雲連爬帶滾衝出來,急得聲音都變了。

    顧莞心一緊!

    她知道,這可能是謝辭這一生最大的坎了。

    ——他眼傷未痊癒,摸索著走了千里的路,卻只摸到幾塊冷冰冰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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