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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00:04 作者: 林暮煙
    說著,他伸手輕輕握住江闕搭在腿上的手背,溫聲道:「就算你覺得『他』是你的一部分,也沒理由去承擔沒發生過的事,是不是?」

    江闕冰涼的手指微微一顫,仿佛被那手掌炙熱的溫度灼燙般,倏地抽了出去,繼而竟像是怕被再度觸碰般,直接將手背到了身後。

    這唯恐避之不及的舉動讓宋野城驀地一怔,不及他反應,便聽江闕生硬道:「你離我遠一點。」

    宋野城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江闕仍舊低垂著眼帘,像是固守著眼前那昏暗的一隅之地,不肯與周遭產生絲毫牽連:「靠近我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宋野城心中狠狠一痛,他知道江闕已經重拾了那段被封存過的黑暗記憶,重拾了江抵的離世和葉鶯的遷怒,就像影子在信中所說,他背負回了所有沉重的痛苦與自我罪責。

    可這份自我罪責根本就不該存在。

    那道因至親離世而割裂流血的傷口本該在時間的舔舐中逐漸癒合結痂,而不是在惡意的撕扯下愈發深入血肉骨髓、被一次又一次狠心撒鹽,最終長出潰爛的膿瘡。

    然而如今膿瘡已然長成。

    那不僅是源於江闕本身的自我罪責,更是拜葉鶯長達一年的反覆折磨所賜。

    宋野城知道這膿瘡會有多痛,卻更知道如果再不去狠下心挑破、刮骨療毒,它就將永遠黏附在血肉里。

    於是,縱然心中百般不忍觸碰,他還是伸出了那把刮骨刀:「江闕。」

    他終於開口道:「如果今天我在來找你的路上出了車禍,你會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我麼?」

    江闕呼吸一窒,他沒有轉頭去看宋野城,可瞳孔卻因他的話而劇烈顫抖了起來,仿佛僅僅是想像一下那樣可怕的結果,都足夠令他心神俱震。

    宋野城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卻根本沒想等他回答,而是很快話鋒一轉道:「那如果出事的是你呢?」

    「如果今晚你出了什麼事,我是不是也該痛恨自己沒能在醫院看好你,沒能及時找到你,然後餘生抱著這樣的自責和痛苦,永遠不原諒自己?」

    江闕的眼眶迅速地紅了。

    他哪裡會不明白宋野城是在類比什麼,哪裡會不明白這是在暗喻江抵那件事。

    然而長久以來的心結早就將他困在了一個難解的迷宮裡,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以至於直至此時,他仍舊抱著那點偏執的源頭:「可他那天出門是為了我。」

    「是,他是為了你。」

    宋野城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說法:「但那也僅僅是他作為一個成年人做出的一個簡單的決定,就像我們決定出去旅行、決定去見想見的人,每一個決定都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也都有可能遇上各種各樣的意外——飛機會墜毀,輪船會沉沒,哪怕是好端端走在路上都可能遇到一場飛來橫禍。但難道因為這些可能發生的意外,我們就不做決定了麼?不去見想見的人,不去做想做的事,好規避開所有風險,讓自己永遠安全?」

    江闕靜默地聽著,他感到自己陷入迷宮的思維正在被牽引著走向某個路口,那是一個他從未踏足過的方向,因為從未有人曾以這樣的角度開解過他。

    「你可以怪那天的暴雨,可以怪倒塌的廣告牌,甚至可以怪老天無眼、命運無情,卻唯獨不該怪你自己,因為決定出門去看你是他的意願,你沒有權力剝奪他決定的自由。」

    宋野城繼續道:「他從前那麼疼你,他也不會想看見你為他的決定買單,看見他最疼愛的孩子憑白承受那麼多自責和痛苦。如果在天有靈,你捨得讓他繼續為你心疼,繼續不得安寧麼?」

    江闕的迷宮在一點點鬆動。

    就好像曾經紮根心底的地基被那無形的話語搖晃,地震般將每一堵圍牆震出裂紋,生生將磚石牆皮片片抖落,撲簌簌掀起滿地塵煙。

    宋野城清晰地看到那低垂的長睫不住地顫動著,須臾,一滴淚水倏然從其下墜落,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而宋野城就在這無聲的坍塌里呼出了一口疼惜的炙熱呼吸,哽咽著繼續說了下去:「就像今晚我來找你,這也是我的決定。你可以抗拒我、逃避我,但你不能阻止我擔心你。」

    他的眼眶因忍耐而滾燙,話音里也摻了微許顫抖:「你那樣不聲不響從醫院離開,知不知道我也會害怕?怕你會因為記起從前的事想不開,怕你會做傻事,怕我萬一晚了一步……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仿佛針尖刺透心口,江闕忽覺心疼得難以呼吸,所有防線都在剎那間崩潰,滾燙的眼淚從緊緊閉起的雙眼中洶湧滾落,整個人都因難過而顫慄:「可我已經不是我了……」

    他無助又絕望地崩潰著,深深埋下頭去,雙手緊緊將兩鬢環繞了起來,再也藏不住心底最深的恐懼:「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明天醒來我會變成誰,不知道我還會做出什麼事,甚至不敢去想現在眼前發生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又一個幻覺……」

    他痛苦的話音在抽泣中斷續,幾乎有些泣不成聲:「……對不起……我沒有想逃避你,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但是……但是我……」

    宋野城雙眼通紅地扣住他的肩膀,不顧他的掙扎強行將他按進了懷裡,緊攥著他的手腕,溫柔又不容抗拒地一下下親吻著他的鬢側:「我知道……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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