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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00:04 作者: 林暮煙
我該怎麼對你介紹我呢。
如果有一天, 我的存在被發現, 按照那些醫生的說法,大概會將我定義為你分裂出的「副人格」吧。
但他們應該都不會想到,其實我才是這具身體最初的主人,而你,才是真正被分裂出的那一個。
二十年前的那個深夜,我親眼目睹父親殺死了母親。
我記得滿屋凌亂的鮮血,屋頂搖晃的吊燈, 濃重刺鼻的血腥,父親清醒後撕心裂肺的哭嚎,還有最後那聲刀尖刺破入肉的沉悶聲響。
那是我有生以來最恐怖的記憶, 我像只小動物般瑟瑟發抖地蜷縮在床底, 感受著恐懼與絕望將我吞噬,將我拖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直到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你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依然可以知悉周圍的一切, 卻不會再有情感上的波動, 不會再產生包括恐懼、緊張、悲傷在內的所有情緒,因為我已經有了你。
你會替我思考,替我回答,替我對周遭的一切做出反應。
你就像一張擋箭牌,一把保護傘, 為我承擔所有傷害和痛苦, 將我藏至靈魂深處、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成為了一個自由而又安全的旁觀者。
而我也就那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你的存在,心安理得地讓你為我遮風擋雨、承擔一切,就那麼在你身後躲藏了整整十九年。
這十九年裡,我曾無數次目睹你所經歷的掙扎和痛苦。
我見過你在孤兒院被欺凌打罵,見過你在暴雨中逃出囚籠,見過你隔著房門聽見葉鶯想將你退養,見過你面對黃毛的墜樓心如刀絞,見過你承受著江抵逝去的悲痛卻還要被葉鶯虐待折磨,也見過你站在十八樓凜冽的寒風裡垂望著樓下、一站就是一整夜。
每一次我都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有你,這些痛苦本該都將由我來承受。我也曾有過為你分擔的衝動,可最終卻又在怯懦中逐漸退縮、繼續躲藏了下去。
直到那一天。
我看著葉鶯以死亡布下的終局展現在眼前,看著大雨瓢潑中噩夢重演般的場景,看著晚間賀景升被你目送著上車離去,而你靜默地轉身走進夜雨、就像在走最後一段生命。
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我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因為你已然行走在懸崖邊緣,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們便將共同消亡。
所以當你回到家中,在黑暗裡再次走向陽台的時候,我終於做了那件十九年來都未曾做過的事——強行奪取身體的主控權。
然而不知是因為我的意圖太過突兀,還是因為你當時還處於清醒狀態,我的爭奪遭到了劇烈的抵抗,這份抵抗讓我們同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就像是兩股力量轟然相撞、兩敗俱傷,最終竟然雙雙墜入了沉寂。
等我的意識再度甦醒,已經是一天以後。
彼時你正坐在一間陌生的屋內,低頭寫著日記,而當我透過你的目光看向日記的內容時,陡然發現了一個讓我始料未及的狀況——
你的記憶發生了巨大的偏差。
你居然完全忘記了這一年來發生的所有事,取而代之的是「重生歸來」以及「江抵和葉鶯出國定居」的幻想。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我們意識劇烈相撞所致,但那一刻,我只覺得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或者也可以理解為生命的本能,是本能的求生欲改寫了你的記憶,給瀕臨絕境的你留下了一線生機。
是的,一線生機。
生機雖有,卻只一線渺茫。
因為它雖然暫時阻止了你的自棄,卻根本無法長久維繫下去,畢竟江抵和葉鶯的死亡太容易查證,你遲早有一天會大夢驚醒。
一旦夢醒,你就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軌跡,背負回沉重的痛苦與自我罪責、發現周遭的一切依然那樣無可眷戀,最終走向同樣的結局。
這看上去就像是一場徒勞的拖延。
除非在夢醒之前,你的心態能被徹底改變,能擁有真正的求生欲,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和對未來的渴望。
這何其艱難,卻又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無論如何,我還是決定為此一試。
於是當天夜裡你睡著以後,我再次嘗試著去掌握身體的主控權,這次大概是因為你已經沉睡的緣故,整個過程我並未受到太大的阻撓。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一趟寵物店,因為我最先想到的辦法就是,養一隻寵物來牽絆住你,畢竟你曾經那麼珍惜黃毛,如果現在再擁有一隻貓,說不定你也會因為它而心生眷戀。
然而就在我挑中一隻,準備買回去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並不知道我的存在,很可能也無法共享我留下的記憶,那麼當你醒來後,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隻貓,你會是什麼反應?
思及此,我意識到這件事恐怕還不能操之過急,我至少要先確認你對我的記憶究竟能共享多少,所以我立刻返回家中,將主控權重新交還給了你。
確認的結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醒來之後,對我掌控身體期間的行為一無所知,卻因我留下的部分印象而產生了新的幻想——那隻被我挑中的貓成為了你「前世記憶」中被宋野城撿到並收養的一隻貓,你甚至連它的來歷都幻想了出來,認為它是在某個劇組拍攝地出現的一隻野貓。
我萬萬沒想到我的行為竟會給你留下這樣的影響,但與此同時,我也因這個新幻想的出現而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