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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0:00:04 作者: 林暮煙
「那從樓里出來的人,」江闕道,「有你認識的麼?」
如果說在看監控之前,江抵只覺得這個問題古怪的話,那麼現在再次聽見,他已經本能地感覺到這話極像是意有所指。
可是,他卻又無法確定到底是江闕真的知道什麼、還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於是猶疑了好半晌之後,他終於還是轉頭看了一眼江闕,只見他淡淡目視著前方,好像那句話就只是不經意間隨口一問一般。
江抵重新看向前方路面,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還是選擇了如實答道:「……有。」
江闕眼中倒映著前方來往車流,聽到這個答案,轉頭認真看了江抵一眼。
就在江抵以為他還要繼續追問的時候,他卻又已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最後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知道了。」
江闕並非不能追問,而且他知道只要自己繼續問下去,江抵大概率不會騙他、會將看到的一切如實相告。
但是就在他轉過頭、看到江抵臉上那難得一見的忐忑不安時,忽然就什麼都不想再問了。
江抵並沒有做錯什麼。
他給自己的疼愛和溫暖從不輸給任何一個親生父親,他不該感到絲毫虧欠、不該被陷於這樣難堪的境地。
那段監控對自己而言是真相,對江抵而言卻無疑是巨大的衝擊。
這已經足夠沉重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江闕都沒有再多說什麼,江抵也沉默不言地開著車,一路遠離市區繁華、開往了人煙稀少的郊區。
江抵說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於是就真的來到了一片山清水秀的淨土,那是郊區一處仍在開發、還未對外開放的景區,有著層林盡染的秋色和潺潺小溪。
那夜無月,陰沉天色仿佛在照應著離別者的憂思。
江抵將車停在山腳,從後備箱裡拿出工具,和江闕一起踩著落葉步入林中,在地上挖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
江闕把手中的木箱放了進去,眷戀地摸了摸箱頂,在心中默默告了別,而後便親手為它封好土,又撒上了一層柔軟的落葉。
做完這些,他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忽而有些悵然若失。
乍起的秋風穿過樹林,簌簌卷落無數凋零的枯葉,落在他的發頂、肩頭,還有一片輕輕貼上了他的眼睛。
他閉了閉眼,感受那片葉滑過臉頰、下頜,仿佛貓爪輕輕拂過,在與他做最後的告別。
再睜眼時,那葉片已經不知落去了哪裡,周圍風聲依舊,簌簌聲依舊,將一切渲染得淒清而靜謐。
旁邊的江抵抬頭看了看天色,伸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肩頭:「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江闕點了點頭,跟他一起轉身往林外走去。
走出樹林的時候,烏雲中果然已經有隱隱電光閃動,兩人稍稍加快腳步回到車邊,分頭拉開了車門。
坐進車裡,重新繫上安全帶,江抵正要發動車子,忽聽江闕輕喚了一聲:「爸。」
「嗯?」江抵轉頭看向他。
「我想住校。」江闕道。
這一回,江抵沒有再立刻反對,他只是稍愣了一下,似是覺得有些突然,而後轉向前方眨了眨眼,許久沒有應聲。
江闕不知他在想什麼,卻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矛盾和掙扎。
可這一次江闕沒有再退讓或動搖,因為他知道只要江抵真的在監控里看到了葉鶯,就該明白這個提議對他們三個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即使隔山隔海,也好過互相傷害。
良久的沉默之後,江抵好似終於想明白了什麼,他放棄抵抗般妥協地點了點頭,勉強對江闕露出了一絲苦笑:「好,爸爸給你安排。」
車子重新啟程,往市區的方向駛去。
高空中的閃電愈發密集,轟隆隆的悶雷聲穿過厚厚烏雲、穿過遠處萬家燈火、穿過十數年的寂然光陰,與今夜首都上空的轟響重合,傳入了別墅樓頂依偎的二人耳中。
宋野城依然環抱著江闕,靜靜聽他說完這段過往,想起當初江北所言,總算明白了江闕那時住校的緣由,還有他和養母葉鶯的關係為何會那樣一言難盡。
「後來呢,」宋野城輕聲問道,「後來從初中到大學,你都一直在住校了麼?」
江闕在他懷中點了點頭:「那時候寒暑假只要有集訓班或夏令營,我也都會找藉口參加。我知道她不想見我,我也覺得自己多餘,所以不回去對大家都好。」
宋野城的心又揪了一下。
這麼說來,江闕雖然名義上被領養,可真正有「家」的日子也不過只有最初那幾年,往後就一直寄居在外,即便遠不到悽苦的程度,也絕對算不上幸福。
思及此,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江闕沒有被他們帶走,而是跟自己回了家,結果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然而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思考再多「如果」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添遺憾罷了。
這一點宋野城很明白,於是他也沒再繼續深想,轉而低頭親了親江闕的額角:「我們小鈴鐺才不多餘呢,你看我爸媽多喜歡你,那些書粉多喜歡你。你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從來都是驚喜和恩賜。」
空中雷聲依舊,微微細雨已經迫不及待地灑下。
江闕略微仰起頭,迎上那雙近在咫尺的溫柔眼眸,仿若沉浸於一泉溫水,將心底深處的塵埃一點點濯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