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2章 副總工程師

  病房的三號床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高高瘦瘦的人。

  他這會兒正背對著屋門，望著窗外的一顆松樹，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護士長呼喚他的名字，停頓了幾秒鐘，這才慢慢轉過頭來。

  張恆也是第一次見到佳特洛夫（之前只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瞥了兩眼），這是一個在後世一旦提起車諾比事件就繞不過去的名字，很多新聞社論都將他視為核電站事故的第一責任人，在那些稿件中他被描述成為一個高傲自大，利慾薰心的愚蠢領導。

  不過就第一面而言，張恆暫時沒能從佳特洛夫的身上看出太多的東西來，眼前的這個男人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眼窩深陷，眼神看起來有些遲鈍。

  和他的同僚一樣，佳特洛夫也遭受了大劑量的輻射，皮膚發紅，同時病號服的衣領上還殘留著嘔吐物的痕跡，他直直的看著走進屋的五個人，沒有說話。

  護士長不得不又重複了一遍，「佳特洛夫先生，專家組的人來找您了。」

  「我聽見了。」副總工程師道。

  病房裡這時也安靜了下來，就在不久前大家還在談論專家組，沒想到轉眼專家組就來到了普里皮亞季，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上面對這次事故的重視，大家也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氣氛一時顯得有些詭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貝索諾娃，「我是原子能聯盟的工程師達莉婭，我身邊這位是急性輻射病專家葉夫列姆和核物理學家瓦蓮京娜，以及……高級助理檢察官謝爾蓋先生。」

  醫生和椰子沖佳特洛夫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而張恆依舊沒有動，只是冷冷的看著面前的副總工程師，就好像毒蛇在捕獵前盯著獵物一樣。

  那陰冷的目光讓佳特洛夫感到很是不舒服，於是他的胃部又向大腦發出了信號，佳特洛夫迅速端起床邊的垃圾桶又嘔吐了起來，結果張恆注意到椰子的身子也顫了顫。她顯然是被佳特洛夫帶的也想吐了，不過好在她最終用自己的意志戰勝了生理上的不適，咬緊牙關並沒有摘下臉上的口罩。

  而佳特洛夫也沒能吐出什麼東西，他的胃部早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被掏空了，除了胃液什麼也不剩。

  佳特洛夫乾嘔了一會兒，用鹽水漱了漱嘴，這才重新抬起頭來，用虛弱的聲音道，「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關於這次事故你所知道的一切，佳特洛夫同志。」貝索諾娃神色嚴肅道，在經歷過最初的緊張後她現在已經逐漸進入到了自己的角色中，張恆沒有看錯她，這姑娘的確很有表演天賦。

  她原本只是普里皮亞季醫療中心的一名小護士，而佳特洛夫是車諾比3號和4號反應堆機組運行的副總工程師，在原子城中也是號大人物，貝索諾娃平時遇到絕對不敢用這種語氣跟對方說話。

  但是現在，她體會到了一種之前絕對體會不到的奇妙感覺，就好像自己的手中真的掌握著佳特洛夫的命運一樣，而她知道後者也知道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清楚了自己犯下大錯，佳特洛夫根本沒有要眼前的專家小組出示身份證明，也沒有去跟總工程師福明或是核電站負責人布留哈諾夫核實，當然，更主要的願意是他也想不到會有人冒充專家組，膽子的大小還在其次，主要是這種做法無法帶來任何的收益。

  因此佳特洛夫點了點頭，「好的，我會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各位。」

  貝索諾娃又轉頭對護士長道，「給我們找個能談話的地方吧。」

  「呃，現在醫院病房都已經滿了。」護士長聞言為難道。

  「不是還有護士們的更衣室嗎？」貝索諾娃脫口而出後自己就後悔了，主要是她一直在這裡上班，對這裡實在是太熟了，聽護士長一說自己就先想到了解決辦法，但是她現在的身份是原子能聯盟的工程師達莉婭，顯然不應該對醫療中心的更衣室這麼熟悉。

  果然，護士長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古怪之色，但是最終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帶著幾人向更衣室走去。

  而臨走前，貝索諾娃又對阿基莫夫和托普圖諾夫道，「等和佳特洛夫先生聊完後就是你們了，所以你們最好也利用這中間的這些時間提前做些準備。」

  值班工長和高級反應堆控制工程師互相看了一眼，從彼此的眼睛中都讀到了忐忑與擔憂。

  三分鐘後更衣室里只剩下了佳特洛夫，和「專家組」的四人。

  醫生從旅行箱裡掏出了一台從商場順來的錄音機放到桌子上，按下了錄音鍵。

  另一邊貝索諾娃已經走到了副總工程師的面前，她現在的狀態出奇的好，望著佳特洛夫的雙眼，用輕柔的語氣道，「不要緊張，佳特洛夫同志，我們會先從比較簡單的問題問起。」

  「你是車諾比核電站4號反應堆的副總工程師阿納托利·斯捷潘諾維奇·佳特洛夫對嗎？」

  「沒錯，是我。」佳特洛夫顯得有些不安，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沙啞。

  「能先簡單的介紹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這裡，車諾比嗎？哦，我之前是遠東地區一家物理學實驗室的負責人。」佳特洛夫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研究……小型反應堆堆芯的物理學特性。」

  「嗯。」貝索諾娃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其實她對於佳特洛夫的研究內容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繼續問下去。

  「那你在這裡的工作還順利嗎？」

  「大體上還是比較順利的吧，雖然反應堆之前也出現過一些小問題。」

  「比如說？」

  佳特洛夫遲疑了片刻，但還是道，「之前的報告裡我們其實也有提到過，主要是一些泄露情況，大部分在排水溝和通風口，放射性廢水的泄漏量大概在每小時50立方米，還有一些廢物的處理，另外核電站主體的部分水泥結構也需要加固，不過正如我之前所說，這些都是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