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1章 人生，誰能無憾？

  「來……人……」

  他微弱的聲音幾乎立刻就被狂風捲走，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幸好跟車的人耳力還算好，聽見他的聲音立刻招呼著車隊停了下來，幾個大臣急忙趕上前來圍在他的身邊。

  「陛下？」

  「陛下可有什麼吩咐的？」

  「陛下要什麼儘管吩咐我等。」

  蒙克費力的抬起眼皮，不遠處的火把在風中已經凝聚成了一團微不可見的弱光，他借著這樣的光看著周圍的人，一張張看起來熟悉，但又好像無比陌生，無比遙遠的面孔，這讓寒意更甚了幾分。

  他皺著眉頭，竭力想要尋找一張熟悉一點的面孔。

  「啊……」

  幾個大臣都殷切的俯下身，恨不得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以便聽清楚他到底要說什麼。

  「啊，啊……」

  蒙克還是在輕輕的喘息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其中一個大臣輕聲說道：「陛下要說什麼？」

  蒙克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道：「阿日斯蘭……」

  「……？！」

  幾個大臣的臉上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全都沉默了下來。

  這個名字，在這些年已經成為了一個禁忌，不要說在宮中，甚至整個庫倫城內都不允許再有人提及，雖然誰都知道，這個名字曾經陪伴這位陛下最艱難的時期，但最終，他們攜手共渡難關的情義在之後的利益爭奪中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蒙克居然會念起這個名字。

  阿日斯蘭，曾經倓國至高的南蠡王。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都不敢對這個已經久違的名字說什麼，而他們也心知肚明，再提起這個名字，大概，這位倓國國君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了。

  幾個人下意識的圍攏了一些，其中一個回頭使了個眼色，周圍的衛兵立刻驅散了靠近馬車的人，馬車周圍立刻空了出來。

  「阿日斯蘭……」

  蒙克繼續念著這個名字，這個陌生的名字讓他稍稍的恢復了一點精神，甚至連眼睛裡都有了一點光，他又往周圍巡梭了一眼，確定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然後慢慢說道：「南蠡王人呢？」

  其中一個大臣輕聲說道：「他已經去了。」

  「他去了？他，去哪兒了？」

  幾個大臣對視了一眼，都沒有接這話，而蒙克似乎也並不需要他們回答，因為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然後輕聲說道：「我也要去了。」

  幾個大臣說道：「陛下定能長命百歲。」

  蒙克臉上那淡淡的笑容如同風中殘燭，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熄滅，但此刻卻還是很頑強的閃耀著，他說道：「人誰能不死。」

  「……」

  「只是，有的人能死而無憾，有的人，卻有太多的遺憾。」

  幾個大臣猶豫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才說道：「陛下雄才大略，算無遺策，定然無憾。」

  「……」

  聽見「無憾」二字，蒙克原本閃爍的目光突然又凝滯了起來，兩眼一瞬間又顯得有些茫然，定定的呆了許久，才輕聲說道：「人生，誰能無憾？」

  「……」

  「無憾的人生，想來也是無趣的。」

  幾個大臣剛要問他有什麼遺憾，他忽的又說道：「嚴夜，在什麼地方？」

  眾人立刻明白他說的遺憾是什麼，其中一個大臣急忙說道：「他應該還在炎國的蜀地，只是，山高路遠，局勢複雜，我們派去的人還是沒能找到他。不過陛下放心，我們已經加派人手——」

  他的話沒說完，蒙克說道：「不必了。」

  「……」

  「把人都撤回來吧。」

  幾個大臣疑惑的看著他：「陛下？」

  蒙克淡淡的出了一口氣，說道：「我們整個倓國，被此人玩弄於股掌數年，如今想要報仇，卻也尋他無門。想來，他這個人就是專生來克我，克我們倓國的。」

  「……」

  「祝烽能得此人相助，是老天在幫他。」

  「……」

  「既然是老天的意思，那我們再……又有何意義呢？」

  幾個大臣猶豫著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問道：「陛下真的要與此人罷休？」

  蒙克輕輕的點了點頭。

  幾個也輕輕的點了點頭，像是鬆了口氣。

  其實這些年來，要去狙殺一個遠在炎國境內，而且是山高路遠的蜀地的一個嚴夜，對他們來說本就十分困難，更何況，炎國的皇帝還特意在保護這個人，更是讓他們的行動困難重重，這些年來已經不知在蜀地折損了多少人，耗費了多少錢財。

  事實上，他們這一走，連庫倫城都丟下了，誰又還能顧得上一個蜀地的嚴夜呢。

  如今蒙克肯罷休，那真的是讓大家都解脫了。

  這時，一個大臣又輕聲說道：「那，陛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

  這話一出，周圍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連風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那大臣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失言了，有些惶恐的往後退了一步，若是過去，性情古怪嗜殺的蒙克一定不會放過他，可這一回，聽到這句話，他卻只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便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既像是釋懷，又仿佛帶著一點嘲諷。

  其他幾個大臣紛紛說道：「陛下，國中大事，還需要陛下決策啊。」

  蒙克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如今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又哪裡還有力氣，顧得上國家大事。」

  幾個大臣說道：「陛下……」

  蒙克仰躺在那裡，兩眼無神的望著頭頂的蒼穹，其實剛剛，他已經連近在咫尺的幾個大臣的臉都看不清了，但這一刻，他卻又好像無比清晰的看清了天穹的每一顆星，甚至連那兩顆亘古相對，如今卻都變得有些暗淡的星，也看得一清二楚。

  這時，他突然說道：「若說還有什麼交代的，那我還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們幾個，一定要聽清楚，聽明白。」

  幾個大臣原本也沒真的指望他一個只剩出的氣沒了進的氣的人還能交代什麼，卻沒想到他突然又這麼說，都急忙打起精神來。

  「陛下要交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