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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 兵膽

2023-11-24 11:32:56 作者: 蒼山月
  遼河口,三天之後。

  天寒

  血冷.

  蒼天有眼!

  似乎老天亦不滿足於白山黑水、蒼茫雪原伴這場大戰起舞,陰蒙蒙的天空,尖嚎的怒風夾雜著鋼砂一般的雪粒拍打著城牆,如《破陣曲》——壯懷悲烈。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後世也有一句話:我們不是生活在和平的時代, 我們只是生活在和平的國家。

  而這些,顯然和寒天舞雪之中,殺伐過境、血火洗禮的遼河口不搭邊兒。

  但是,這鬼天氣卻是在給閻王營續命。

  此時,風雪過境,城樓子已經被砸塌了半邊,唯樹立在樓頂的大宋旌旗依舊撲啦啦的迎風烈展。

  城牆,坑坑窪窪, 在長達五天的狂暴拍擊之下, 依然屹立不倒。

  城上,慘白鋪就,大雪掩蓋了血色,掩蓋了閻王營五天的壯烈,也掩蓋了

  生命!

  死寂,一片死寂!!

  雪,越下越大。

  在東北,金人管這叫「冒煙兒雪」,天與地幾乎被白色的風雪覆蓋,五步之外,看不見人影。

  金軍陣中,完顏烏古乃森然注視著前方。

  隔著風雪, 不遠處,就是遼河城。

  五天

  他的十萬兵馬滿懷信心而來,卻在這小小的城池之下耗了整整五天!!

  怨毒地又瞪了一眼城上,極不情願地下令:

  「休兵!!」

  這種鬼天氣,就算是在冰天雪地里衝殺慣了的金人也沒法繼續攻城。

  伴隨著金軍潮水一般的退去,城牆上的「死屍」.

  動了!!

  王都頭霜雪掩蓋的盔甲之下,露出一雙眼睛往城下掃了掃。

  「這幫金狗可算退了。」

  「我瞅瞅!?」遠處,石全福來了精神,一邊應聲兒,一邊往起爬。

  可是

  「啊!!」

  肩甲縫隙里卡著的箭頭兒讓石全福疼的渾身直抽抽,咬著牙爬起來,向城下觀望。

  良久,終於看清風雪之中的金兵真的在後撤,立時大叫:

  「快,撤到碼頭去!」

  城牆上還能動彈的人不超過三百,這點兒人是守不住城牆這麼大範圍的。

  瞪著眼珠子,「在碼頭布防,還能撐一段!!」

  王都頭看著還陽了一般的石全福,本不該說泄氣的話,但還是開了口:

  「別指望了.」

  「不會有船來了.」

  三天,去萊州送百姓的船三天還沒回來,說明肯定出事兒了。閻王營現在是千里孤軍,無援無靠。

  石全福不死心,「老王,別放棄!!」

  不顧有傷,搶前一步抓著王都頭的肩膀,「就算船隊不回來,咱們找漁船,總得讓兄弟們活下去!」

  「.」這一次卻是潘梁棟絕望地搖頭。

  撤百姓是他親手操持,只有他最清楚,能下水的別說是漁船,連舢板都走了.哪還有船?

  但是,石全福瞪著眼睛依舊不肯放棄,「沒船也沒關係,扒門板,騎浮木,總比死在這裡強!!」

  「.」一片默然。

  良久,王都頭抬起頭看著石全福,「這裡是閻王營!」

  「只有戰死的閻王,沒有落跑的小鬼兒!!」

  石全福怔住了,腦海之中不由浮現出王都頭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我們不是一路人。」

  環視全場,石全福仿佛一下卸空了精氣神,茫然若失。

  「老子知道」

  「你們都當老子是膽小鬼,是懦夫,和你們不一樣!」

  「你們多牛啊??」

  「閻王營」

  「死守過崑崙關,又在古北關下熬戰二十萬遼軍。」

  「你們驕傲,寧可死,也不願放下閻王營的威名!」

  「可是.」

  石全福紅著眼睛,「死了,就是死了!!」

  「沒了,就是沒了!!」

  「閻王營要是都交待在這兒,那種子也就沒了!!」

  「以後誰還知道大宋的閻王營?誰來接你們的班!?」

  石全福的吶喊情真意切。

  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眾將士的漠然。

  王都頭站起身形,扑打著身上的雪粒,寒風中,雙眸依舊鋥亮。

  淡然地看著石全福,「你永遠也不會懂」

  「閻王營不是驕傲」

  「閻王營的魂兒,也不在『閻王營』這三個字兒。」

  「閻王營是兵膽!!」

  「只要膽還在,那閻王營.永遠都是閻王營!!」

  「絕不了種,也斷不了根!」

  說著話,吩咐眾將,「退守碼頭!」

  「.」石全福一怔,一時之間沒反過味兒來。

  這拗人死活不聽他的,可最後為何還是選擇退守碼頭了?

  而接下來,他終於明白了。

  碼頭上,眾將士借棧橋構成守勢,想趕在風雪停下來之前封死碼頭。

  而王都頭帶人把一個大浴盆抬到了石全福面前。

  這浴盆石全福認得,是華聯鋪的最新款,長條型的,正好可以趟下一個人。放滿了熱水躺進去,別提多舒服了。而那正是從他營房裡搬來的浴盆。

  當初,因為他弄這麼個享受的東西,還被閻王營的這群鳥廝嘲諷了好長一段時間。

  怔怔地看著浴盆和王都頭,「這是.」

  王都頭沒接話,把幾個凍的硬梆梆的饅頭扔進浴盆里,抬頭看著石全福,「走吧。」

  「你」

  「沒什麼你我。」王都頭冷著臉。「飄到哪兒,全看你的造化!」

  石全福不依,「要走一起走!」

  「不可能。」王都頭搖著頭。「老子寧可死在衝鋒的路上,也不願凍死在落跑的水裡!」

  朝著石全福咧嘴一笑,「有時候.戰死」

  「也是一種勝利!」

  「.」

  石全福沒說話,他開始有一點明白了,閻王營背負的不是累名,而是大宋軍人的希望。

  今日閻王要是在遼河口全滅,那他們不是死於驕傲,而是死於責任。

  外人只道閻王營無敵,因為兵精器堅,悍不畏死。

  其實,直到現在,直到石全福在閻王營呆了四年之後他才懂:

  閻王營無敵,是兵膽!

  敢與黃天爭日月,不入九幽誓不還!!

  正如王都頭所說:這股膽氣不散,誰都可以是閻王營!閻王營的種,也絕不了!!

  「潘、梁、棟!!」

  「啊啊?」

  潘梁棟不知道石全福突然狠厲的眼神到底幾個意思。

  「叫叫我?」

  只見石全福猛一甩頭,瞪著他,「拿來!!」

  「拿拿什麼?」

  「聖旨!」

  「哦哦.」潘梁棟明白了,看來石家大兄這是想開了,準備拿了聖旨走人。

  立馬在身上亂摸,找那份調閻王營回京的聖旨。

  「這兒呢,這兒呢」

  把聖旨交給石全福,過手的一剎那,潘梁棟頓了一頓,忍不住道:「大兄要是得以歸宋.」

  「還望.還望大兄念在昔日舊交的份兒上,對梁棟家小照顧一二!」

  說出這句的時候,潘梁棟沒有任何怯懦。甚至他現在覺得,當了半輩子兵,就這五天最是值得,能和閻王營戰死一處,是一種榮幸!

  石全福沒接話,接過聖旨,在雪地之中展開。也不細看,探指入口,咬牙一撕,登時鮮血流出。

  石全福眼不眨一下,神情絕然,借著雪色,在聖旨留白所在揮寫四句。

  寫罷,將聖旨捲起,出乎意料,又塞到潘梁棟手裡。

  「某以閻王營軍虞侯的身份命令你!」

  「帶旨回京,不得有誤!」

  「這」

  「.」

  不光潘梁棟怔住了,王都頭也是一楞神。

  只見石全福高聲呵斥:

  「走」

  「馬上走!」

  「我不走!」這個時候潘梁棟倒矯情了起來,紅著眼睛,抹著眼淚。「老子的兵都埋在這兒,老子也要埋在這裡!」

  「必須走!!」石全福仿佛換了一個人,瞪著眼珠子衝上去,拎著潘梁棟的衣甲。

  「你給我聽著!!」

  「從現在開始,你.」

  「就是閻王營最後一個兵!」

  「你必須活著!必須活著把遼河口發生的事情帶回大宋!」

  「必須把閻王營的種給老子傳下去!!」

  「你要是死在了海上.」

  說到這裡,石全福把潘梁棟拎到自己眼前,「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

  「碰!!」

  根本不給潘梁棟說話的機會,石全福一把把他扔到浴盆里,親自動手,把浴盆往海里推。

  潘梁棟下意識想從浴盆里跳出來,「大兄!讓我留下!」

  「別動!!」石全福不容有疑。「你要和你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為兄也要和我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這回.」

  「你就讓著我點吧!」

  嘩啦,木盆入水,隨著波浪上下起浮,潘梁棟早已經模糊了雙眼。

  「大兄!讓我留下吧!!」

  「回去.我會難受一輩子!」

  石全福把木盆又往前推了一段,「兄弟.記住了.」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需要勇氣!!」

  ——————————

  看著木盆漸漸遠去,聽著潘梁棟的哭喊越來越遠,石全福這才轉身回到岸上。

  見閻王營那群鳥廝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沒辦法」

  「就算你們不當老子是營帥,可老子畢竟還是營帥。」

  「我走.那是在丟閻王營的臉。」

  王都頭默默地看著石全福,不知為何,此時的石全福與腦海之中的一個人影兒開始慢慢融合,最後,甚至有些難分彼此

  那條已經死了十來年的老鲶魚——李大魁。

  緩緩抱拳,朝石全福拱身下拜,「請,營帥示下!!」

  一眾閻王營將士亦隨之行禮,異口同聲:

  「請營帥示下!」

  「哈哈哈哈!!」這一句營帥把石全福樂壞了。

  「好好好!!原來給你們這群王八蛋當頭兒就得不要命!?」

  「早說啊!!」

  面容一肅,下意識挺直身板,「眾將聽令!」

  「速速布防,以待金狗!!」

  「讓他們知道知道,啃閻王營這塊骨頭,好吃沒錯」

  「但也得崩下幾顆牙齒下來!」

  「喏!」

  石全福這個美啊,營帥啊!混了四年,終於混成了真正的營帥!!

  舔著肚子,邁著四方步,來來回回,就在幾丈寬的棧橋上巡視,恨不得一下就把營帥的癮今天都過完了。

  一邊晃蕩,一邊訓示:「快點快點!!」

  「弄結實點兒!!」

  「城牆能守五天,這碼頭不給老子守三天,就別說是我的兵!」

  「淨特麼給老子丟人!!」

  王都頭等人無不暗自撇嘴,「還特麼三天?十萬金兵一進城,別說三天,三個時辰都守不住!」

  「咱可不能灰心!」石全福繼續過他的營帥癮。「多守一刻,就多一線生機!!」

  一指海面,「說不準,下一刻海上就來船了!!」

  結果,他這一指不要緊,本是急風驟雪的白色天地只覺猛的一緩,大伙兒一怔,風.小了!!

  操!王都頭差點沒罵娘。

  你他媽這是開了光的嘴啊??船沒來,雪倒要停了。

  「多守一刻?多一線生機呢?」特麼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是兩說。

  ————————————

  雪真的要停了,開春的「冒煙兒雪」來的快,去的也快。從感覺風雪漸小,到風平雪歇,還不到一個時辰。

  而碼頭上的閻王營,此時已經可以聽見城外的金軍開始向城牆逼近的動靜了。

  石全福面無表情,他知道,閻王營的大限到了!!

  一提大刀,「兄弟們!!」

  「閻王營毀在我石全福手裡罪也!」

  「下輩子,當牛做馬!還你們!」

  王都頭與之並肩,回道:「下輩子還做兄弟,還做閻王營的兵!」

  「不是.」兩人這麼煽情,可是一旁的李賀卻是不領情。

  「你們等會兒」

  怔怔地看著海面,「有船!!!」

  「什麼玩意!?」王都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順著李賀的目光看去。

  「真有船!!」

  「哦操!!」王都頭興奮大叫,照著石全福就是一拳。

  「你那張臭嘴,不會真開過光吧?」

  真就來船了!

  那一拳正打在石全福傷處,疼得他呲牙咧嘴。

  可是這個時候也無暇管疼,看著海面,他也傻眼了。

  還真有船來??

  老天開眼啊!!!

  此時此刻,閻王營仿佛久死還陽,一個個都是亢奮莫名。

  生死一線!這就是生死一線!!

  前一刻還要同赴黃皇,下一刻.

  有船來了!!

  「快!!」

  「快過來!!」

  有人已經在朝海船揮手大叫。

  終於,海船越來越近,閻王營的將士皆是大喜過望。

  上了船,就不用死了!

  上了船,就不算逃兵!

  但是,終於看清來船的石全福猛的心頭一縮,「不好!!」

  那船頭飄揚的

  是遼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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