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 一定有他
2023-11-24 10:57:29 作者: 石章魚
埃斯頓擔憂道:「庫柏團長,你只率領一個排的兵力,是不是有些薄弱呢?」
庫柏笑道:「暴徒無非就是一些烏合之眾,我有一個排的兵力已經足夠了。」
埃斯頓當過兵,對軍隊編制中的那些個小九九是了如指掌,在一個連隊中,明面上分做了三個排或是四個排,每個排的士兵人數也基本一致,但在火力配置上卻有著不同。也就是說,一個連隊中,必然會有某一個排是該連隊的主力排,其戰鬥力要遠大於其他各排。
看破不說破,庫柏當著自己的下屬給足了自己臉面,那麼,他也應該極力維護庫柏團長展示出來的捨我其誰的英雄氣概。
「很好,庫柏團長,我接受你的建議。」埃斯頓說著,向庫柏拋去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庫柏點了點頭,接道:「我估計暴亂將會在天亮之後發生,埃斯頓局長,你需要將你的部下以及分配給你的部隊安排在距離唐人街稍微遠一些的僻靜處,但也不能太遠了,要保證車輛能在五分鐘之內抵達唐人街。所以,我的建議距離是三到四公里的樣子。」
身為警察局的局長,埃斯頓對金山各處的地形地貌還算有所了解,唐人街這塊他來的比較少,但腦海中還算有些印象,故而表現出了極有把握的樣子,帶著一半的警力以及四輛軍用卡車的兵力,向著唐人街的南端繞行而去。
天終於亮了。
連甲川蹲在了阿春住所的院落門口,扯起嗓子喊了起來:「賣豆花哩,又甜又香的豆花賣了哩!」這是董彪想到的主意,阿春最愛吃的便是豆花,只要聽到了豆花的叫賣聲,阿春一定會醒來,而且必須出門買上一碗。
果然,連甲川只叫了兩嗓子,院落的院門便吱嘎一聲打開了。
連甲川急忙上前,悄聲道:「春嫂,彪哥讓我來通知你,院子裡進了壞人,你要不動聲色地通知其他人,陸續撤出院子,記住了,不能慌,更不能亂。」
能成為安良堂第二把交椅的大哥級人物的相好,那阿春也絕非是一般女人,聽到了連甲川的叮囑,立刻叫嚷了起來:「哎喲喲,你這豆花怎麼都是冷的呢?不買了,不買了!」嚷過之後,隨即回了院落。
只是三五分鐘,阿春一家以及兩名傭人便陸續逃出了院子。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董彪騎在了一根樹杈上,微笑點頭,並向樹下的兄弟揮了揮手。
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院落四周登時湧出十多名弟兄,瞞著院牆,將一枚又一枚的手雷扔進了院落當中。
董彪迅速架起了他的步槍,邊瞄準邊搜索著院落中的人影。
第一輪手雷炸過之後,董彪並沒有看到黑皮夾克那貨的身影。
「再來!多招呼牆角旮旯!」董彪喝令道。
又是十多枚手雷高高飛起,落進了院落當中。
這一輪,那院牆有多處被炸得轟塌了。
正屋後,忽然現出一人影來,董彪已然捕捉到位,槍口轉向,「砰——」,便是一槍。
那人訇然倒地,但同時也朝著董彪的方向回敬了一槍。
「可以啊!有點意思!」董彪向上攀爬了兩米,撿了個樹杈坐定,再次架起步槍搜索瞄準。
院牆多處轟塌,堂口弟兄迅速補位,每個轟塌處至少有一名槍手補住了空缺,在防止住院內之人趁機突圍的同時,也進一步壓縮了那人的藏匿空間。
第一輪手雷的爆炸並未對拉爾森的身體造成多大的影響,但是,對他心理的震撼卻是無比巨大,那一瞬間,他已經知曉自己在劫難逃,他唯一的希望只能是衝進正屋中劫持一名或幾名人質,以求得一線生機。可就在他準備行動之際,第二輪手雷飛了進來。堪堪躲過第二輪的爆炸,拉爾森剛露出身形,便挨了董彪的一槍。
那一槍並未打中拉爾森的要害,只是將左側肋下剮下了一塊肉,電石火光間,他判斷出子彈飛來的方向,並回敬了一槍,但他清楚,他打出的那一槍,最多也就是起到個威懾的作用。
擺在拉爾森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窩在原處等著對手攻過來,或許可以在臨死前拖上一兩個墊背的,二便是尋找機會衝出敵人的包圍。而衝進正屋劫持人質已然不再現實,那樣做,只會成為剛才打中自己的那個人的槍靶子。
猶豫了片刻,拉爾森最終選擇了後者。
他從藏身處一躍而起,飛奔中,端起步槍,連著三槍放倒了最近一處轟塌院牆處的守兵,但也就在這時,董彪扣動了扳機。
子彈飛來,洞穿了拉爾森的胸膛。
拉爾森撲到在地。
鮮血汩汩地從胸前背後冒出,但拉爾森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他的伏在地面上的臉頰甚至還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收屍!搶救受傷弟兄,快速撤離現場!」董彪對自己剛才的那一槍極為自信,雖然拉爾森的身軀就在自己的視線中,但董彪堅持沒有補槍,從樹上一躍而下。
可就在這時,唐人街南北兩端同時響起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唐人街原本汽車就不多,這大清早的更是稀罕,而聽這動靜,可不像是一輛兩輛,會是個什麼情況呢?
董彪稍一愣,立刻意識到了危機,連忙大聲吼道:「立刻撤退!向東西方向撤退!」董彪的反應還算迅速,但已然來不及。
一百五十名正規軍士兵,以及近二十名警察,已經將董彪等人團團圍住。
曹濱正處在似醒非醒的朦朧狀態,唐人街的方向便響起了隆隆的爆炸聲。曹濱被驚醒過來,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董彪也忒能作了不是?不就是對付一個殺手麼?值當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麼?
那爆炸聲還響了兩輪,隨後便是零星的幾聲槍聲。
曹濱暗自點了下頭,翻身下床,準備洗漱。
當他剛剛往盆里倒完了熱水,拿起毛巾尚未放進盆中之時,唐人街突然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海倫亦被驚醒,穿著睡衣便奔到了曹濱的臥房,急急敲開了曹濱的房門,驚恐道:「湯姆,出了什麼事了?是在打仗麼?」
曹濱已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依舊保持了鎮定,回道:「是盜走那些鴉片的蛀蟲們向我們發起了反擊,海倫,聽我說,立刻回去換衣服,我派人護送你離開堂口,這兒即將發生一場惡戰。」
海倫反倒從驚慌中迅速恢復了平靜,她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湯姆,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沒有人再能將我們分開,包括上帝。」
曹濱極為嚴肅,沉聲喝道:「胡鬧!海倫,你必須立刻離開堂口!」
海倫淡然笑道:「湯姆,你說過的,這一生一世,你再也不會讓我受委屈,湯姆,我說過我不會再離開你,要走,我們一起走!」
曹濱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走!哪怕是死在這兒。」
海倫伸出雙手,撫摸著曹濱的臉頰,柔聲道:「我理解你,湯姆,但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曹濱終究還是一個江湖人。
江湖好漢當以氣節為重,寧願站著死,不求跪著生。
守在堂口,即便戰死,但安良堂的氣節卻可以保全,待羅獵歸來,仍舊能夠將安良堂的大旗重新豎起。
但若是為生而逃,那麼與今後江湖之中,金山安良堂必將是聲名掃地再無出頭之日,即便是在安良堂其他堂口弟兄的面前,也絕無昂首說話的機會。
只是,預感到一場惡戰即將發生的曹濱可以坦然面對死神的召喚,但他絕不能接受海倫和他同赴黃泉的命運。
「好吧,海倫,我答應你,不把你送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曹濱面色凝重,但兩道緊鎖的眉頭卻悄然舒展開來。
唐人街上,一場屠戮僅僅持續了三五分鐘。
「報告團長閣下,共擊斃暴徒一十九人,重傷七人,我方陣亡五人,陣亡人數中有二人為警察,我方重傷八人,重傷人數中有四人為警察,另有十一人輕傷,三人為警察。」麥隆上尉及時向庫柏送上了戰報。
從傷亡總數上看,安良堂弟兄們一共折進去了二十六人,而庫柏和埃斯頓的手下或死或傷也多達二十四人,只是,安良堂弟兄吃了武器比不上人家的虧,傷到的敵人多,但打死的敵人少。
埃斯頓跟著來到了庫柏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神色黯然地搖了下頭。
庫柏微微一怔,然後蹙起了眉頭,沉思了片刻,手指安良堂堂口的方向,朗聲道:「埃斯頓局長,暴徒於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向民居投擲大量手雷,其意欲製造暴亂的動機已是證據確鑿,我建議,立刻追查這伙暴徒的背後組織,並給予摧毀性打擊,以維護我神聖的美利堅合眾國法律,保護我們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安全!」
埃斯頓心領神會,回道:「已經查明,這伙暴徒來自於金山安良堂,他們收入低下,對我美利堅合眾國早已是心存不滿,不軌之為隨時都有可能進一步爆發。」
庫柏站到了他的座駕的座位上,對著手下士兵鼓動道:「先生們,你們都看到了,這伙暴徒是多麼的兇殘。唐人街是金山的唐人街,是我們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的唐人街,如今卻被他們這種暴徒所統治,黃皮膚的中華人不懂得民主自由,他們會容易地被這些暴徒所鼓惑,很有可能對金山,對偉大的美利堅合眾國做出更大程度的危害,所以,我建議,我們必須斬草除根,對這伙暴徒的根源組織予以毀滅性的打擊!請記住,先生們,你們今天的付出和犧牲,將會被載入史冊!」
士兵多年輕,年輕必氣盛。這伙暴徒居然敢對他們還擊,並打死打傷了他們十五六名戰友,一個個早就是義憤填膺,而庫柏的鼓動又是恰到好處,求戰意願不等庫柏說完便已然爆棚。
庫柏見時機成熟,猛然揮手,嘶啞吼道:「進——攻!」
從唐人街到安良堂堂口,也就是一兩公里的距離。
車隊呼嘯而來,僅僅用了三四分鐘。
安良堂的堂口之中異常安靜,偌大的院落見不到一個人影,樓道口向外伸出的遮陽台下,端坐著一身著深青色長袍腳穿黑色布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後,則立著一位面貌姣好氣質脫俗的洋人女性。
面對數十條制式步槍,那男子淡然一笑,道:「埃斯頓,站在你身旁的應該就是庫柏上校吧。你們做的很不錯,我確實沒想到你們居然留了後手,而且,我必須承認,你們尋找到的這個藉口的確可以蒙蔽了大多數人。埃斯頓,庫柏,現在你們可以歡呼勝利了,只要一個簡單的命令,你們的手下便可以將我曹濱打成一隻蜂窩。」
庫柏拔出了配槍,走上前來,指向了曹濱,喝道:「你以為我不敢開槍嗎?」
曹濱身後的那位洋人女性冷笑道:「我是金山郵報的記者,海倫鮑威爾,庫柏上校,我保證,只要你的槍聲一響,明天就能登上金山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另外,你也用不著暗自琢磨能不能製造一場意外將我滅口,現在的安良堂的堂口,除了你們的人,就剩下了我和湯姆,只要我死了,兇手一定是你們。還有,我必須提醒你一句,在你領兵衝進來的時候,我的同事已經拍下了足夠多的照片,當然,如果你感到心虛的話,完全可以派出你的士兵去把他抓回來。」
海倫鮑威爾的大名對庫柏及埃斯頓來說可謂是如雷貫耳,之前或許沒怎麼注意到這位金山的著名記者,但二十多天前的那一篇關於一千八百噸鴉片的報導以及對全體市民的號召的文章,卻令庫柏及埃斯頓等人是又心疼又憤怒。不過,庫柏和埃斯頓等人卻沒想著把怒火發泄到海倫鮑威爾的身上,他們認為,海倫鮑威爾做為記者,這種行為實屬正常,惡人乃是找她爆料的安良堂湯姆,所有的帳也應該算到湯姆的頭上。
有了這種思想,庫柏也好,埃斯頓也罷,包括斯坦德,都忽略了海倫鮑威爾這名記者,甚至連暗中調查一番都懶得去做,到頭來,只是知道其名,卻不認識真人。
當然,這也是他們三人有些托大的表現,更是一種缺乏江湖爭鬥經驗的結果。
海倫冷笑說完了話,從口袋中掏出了記者證,向庫柏丟了過去。
是丟,而不是遞。
庫柏下意識地去抓空中飛來的那本記者證,可水平不夠,抓了把空氣,並眼睜睜看著那記者證跌落在自己的腳下。
庫柏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彎下腰來,撿起了那本記者證。
記者證當然是如假包換。
庫柏極為禮貌地走上前,將記者證交還給了海倫,並解釋道:「我們接到情報,說唐人街有一夥暴徒意欲製造暴亂。海倫記者,想必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兩輪震耳欲聾的爆炸,便是那伙暴徒所為。我們雖然鎮壓了那伙暴徒,但那批暴徒的幕後指使卻仍舊逍遙法外,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那伙暴徒便屬於金山安良堂這個組織,最終的幕後指使便是你我面前的這位湯姆曹先生。」
海倫面若冰霜,冷冷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湯姆曹接受法律的審判呢?庫柏,你是心虛,不敢在法庭上面對律師的質問,對嗎?」
庫柏大笑道:「我為何不敢?我有什麼好懼怕的?我只是協助警察局的行動而已,平息駐軍當地的暴亂,是符合軍隊條例的,海倫記者。」
海倫冷哼道:「既然只是協助,那麼請問,你為什麼要反客為主呢?不是應該由警察局的埃斯頓局長做主要負責人嗎?」
庫柏啞口無言。
海倫鮑威爾的意外出現,徹底打亂了庫柏的計劃。若沒有這位名記者的摻和,庫柏早就一槍打爆了曹濱的腦袋,然後再扔出幾枚手雷,製造出曹濱負隅頑抗的假象。死無對證,即便同安良堂餘孽對簿公堂,他庫柏也是穩穩地占據上風。
但,意外卻偏偏發生了。
言語交鋒間,庫柏的腦子轉了成百上千圈,卻也沒能想出萬全之策。記者乃是無冕之王,將其暗殺了都會引發了軒然大波,更何況眼下處在了面對面的交鋒中,而身後,還有著上百名思想單純難以封口的士兵,若是不顧一切地滅了她的口,恐怕用不著走上法庭,單是市民們的憤怒的口水,便可以將他們活活淹死。
「收起你的槍,退到埃斯頓局長的身後吧。」海倫的口吻中充斥著不屑的意味:「庫柏上校,你多遲疑一秒鐘,市民們對你的懷疑就會增加一分,在法庭上,陪審團是不可能不考慮民意的。」
庫柏愣了幾秒鐘,終於向後退了一步。
第一步邁開,後面的步伐也就順理成章了。
庫柏退下之後,埃斯頓被迫上前。「海倫記者,請不要誤會,庫柏團長確實是受我要求前來支援警察局行動的。在行動中,我的部下兩死七傷,損失慘重,庫柏團長只是擔心我心情悲憤,情緒失控,這才替代了我。」埃斯頓哪裡有什麼悲憤心情,此刻,他有的只是在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時卻戛然而止的巨大失落。
海倫冷冷道:「你用不著向我解釋什麼,埃斯頓局長,這不是一場人物專訪,我只會記錄事件的客觀過程。」
「我們不擔心你的客觀記錄,我們會按照章程來執行法律賦予我們的職責。」埃斯頓苦澀一笑,轉而向曹濱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湯姆,實在抱歉,這是我的職責,請你理解。」
曹濱緩緩起身。
埃斯頓招呼了兩名部下,搜過了曹濱的身,並銬住了曹濱的雙手。
埃斯頓揮了揮手,讓部下將曹濱押走,又對海倫道:「按照規定,我必須對安良堂的堂口展開徹底的搜查。」
海倫冷冷應對道:「沒有人攔著你,但我必須提醒你,埃斯頓局長,我會對此案進行連續報導,直到法庭做出最終審判,在此過程中,我不希望看到湯姆在警局中發生任何意外。」
人若是過於平庸,必將被人鄙視。
反之,人若是過於優秀,必將招人嫉妒。
在金山郵報社中,海倫便屬於那種招人嫉妒的人。
自暴風雪來臨的前一天,到曹濱身陷囹圄的這一天,海倫不打招呼離開報社已經有足足十三天。這對那些個嫉妒海倫的人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他們早已經在三天前就聯合起來向報社主編施加了壓力,要求報社主編決不能因為海倫一個人而改變報社的規章制度。主編自然捨不得放棄像海倫這樣優秀的記者,但終究沒能扛得住這份壓力,於昨日上午簽發了對海倫鮑威爾實施除名的決定。
「海倫,這些天你都去了哪裡?你為什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呢?你哪怕是打個電話過來說一聲,我也能找到藉口啊!」面對海倫的登門造訪,報社主編既驚愕又痛惜。
海倫微笑道:「主編先生,實在抱歉,那天,我在採訪的途中遭遇了暴風雪,我差點就死在了那場暴風雪中,是當地的人們將我救了下來,那兒的通訊並不發達,我的身體又一直未能恢復,因而無法和您取得聯繫。」
主編顯露出希望神色,道:「如果你能找來兩名以上的證人,海倫,我可以幫你申訴,恢復你在報社的工作。你知道,你是一名優秀的記者,金山郵報失去你將會是一項巨大的損失。」
海倫道:「主編先生,我來找你並非是為了這個目的。當然,能重新回到報社來工作,當然是一個令人高興的事情,但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適應記者的工作,但我向你保證,除了金山郵報之外,我不會再供職於其他報媒。」
這可能才是主編最為擔心的事情,得到了海倫的承諾,主編的臉色明顯溫柔了許多。「海倫,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呢?」主編親自起身,為海倫倒了杯水回來,接道:「是生活上出現了困難嗎?」
海倫接過了水杯,搖了搖頭,道:「不,主編先生,我生活上並沒有困難。我來找你,是為了一則新聞。」
主編不免有些驚疑,道:「新聞?海倫,你又掌握了什麼新聞線索呢?」
海倫喝了口水,應道:「今天清晨時分,唐人街發生了一起爆炸案……」
主編打斷了海倫,道:「是的,警察局正在召開新聞發布會,我們也受到了邀請,簡妮和海斯伍德二人應該已經抵達了新聞發布會的現場。」
海倫猛然一怔,手中的水杯晃蕩了一下,灑出了一些水來,主編很體貼地遞過來一塊手帕,海倫擦淨了身上的水漬,苦澀笑道:「主編先生,警察局的新聞發布會只是一面之詞,而我,卻掌握了事件的真相。」
主編聳了下肩,道:「海倫,你是知道的,如果發生在唐人街的這起案件被定性為暴亂的話,那麼,任何一家報媒只能發表官方的聲明,除非,你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並非是一場暴亂。」
對海倫來說,顯然無法收集到有力的證據。唐人街的現場早已經被庫柏及埃斯頓的部下打掃乾淨,那名殺手的屍體也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裡,有的只是現場的一片狼藉,和安良堂弟兄扔出去的手雷爆炸後的殘片。還能找到哪些有利於湯姆的證據呢?海倫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而是她根本想不出答案。
真相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海倫卻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她所掌握的真相便是真正的真相,而庫柏、埃斯頓卻可以堂而皇之的將自己和鴉片案割裂開,就事論事,一口咬定發生在唐人街的爆炸就是湯姆指使的暴亂行為。
這起案件若只是一場普通的江湖爭鬥,那麼,海倫尚有希望能說服主編,可埃斯頓卻先發制人,將這起案件定性為暴亂並以此為名召開了新聞發布會,那麼,但凡參加了這場新聞發布會的報媒,按照規定,便只能發布官方聲明,除非有著足夠的證據來推翻暴亂的定性。
海倫之恨自己比埃斯頓慢了一步。
主編深吸了口氣,接道:「海倫,我和你共事近十年,我了解你,知道你不會因為個人的目的來編撰新聞,但是,制度就是制度,我有心和你探討一下這起案件的幕後真相,但絕無權力將它公之於眾,海倫,我想,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海倫微微一笑,起身跟主編握手告辭,並道:「我當然能理解你,謝謝你,主編先生,等我找到了足夠的證據,我再來找你好了。」
海倫輕鬆的微笑的背後,卻是淒涼心酸的淚水。
這一刻,她終於完全理解了曹濱,暴風雪來臨之前的那一個禮拜,曹濱的心情一定比自己還要難過,他想愛,卻不敢愛。之所以不敢去愛,並不是他內心中的懦弱,而是他早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的發生。
海倫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孤立無助。
傑克凶多吉少,應該犧牲在了唐人街的那場戰鬥中。而曹濱下定決定要和她一同面對生死的時候,將堂口的所有弟兄全都解散了,並告訴他們,在諾力歸來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堂口半步。
諾力,你在哪兒呢?你何時能回來呢?
此刻,羅獵帶著小顧霆正大包小包的往火車上搬運行禮。
給彪哥帶的五瓶酒就是一件大包,而給濱哥帶的一箱絕版雪茄的體積重量更是不得了,再加上趙大明送的禮物禮品,連同自己和小顧霆的旅程細軟,可是把火車的臥鋪車廂塞了個滿滿當當。
從董彪一天一封的詢問電報中羅獵便判定出自家堂口一定是遇到了喜事要等著自己回去分享。做出如此判定的理由很簡單,假若不是好事的話,濱哥一定不會讓自己回去,即便是迫不得已,那彪哥也不會有如此閒心,一天一遍的追問。
羅獵是於前日晚返回到紐約堂口的,看過電報後便想著趕緊回火車站去購買明日的火車票,但被趙大明給攔下了。趙大明的理由很是充分,既然是喜事,那麼早一天到和晚一天到沒多大區別,而明天好歹也要去給總堂主打聲招呼,匯報一下這次任務的完成情況。羅獵覺得在理,於是,返回金山的日期便往後拖了一天。
趙大明原本想安排兩個兄弟護送羅獵返回金山,一是可以幫羅獵拎拎行李,小顧霆太小,而羅獵只有兩隻手,那麼多行李,總得有個人幫下手。二是想借這樣的機會向金山這邊的濱哥彪哥表示一下他趙大明的尊重。於是便買下了一個軟臥車廂的四張臥鋪票。
但羅獵卻拒絕了,而且態度相當堅定。
他不想太過張揚,不想跟堂口的那些弟兄拉開太大的距離。
趙大明想了想,覺得羅獵的考慮不無道理,在任何環境中,做人低調一些總是沒什麼壞處。再說,如今社會只要口袋裡有錢,便什麼困難都能克服,一個人拿不了那麼多行李,只要晃動兩下手中的美鈔,便立刻會有一大堆人跑過來獻殷勤。
火車旅行是相當枯燥的,一開始,羅獵和小顧霆還有心思去餐車上吃些東西,但隨後,卻懶得連餐車也不去了,一日三餐全都在軟臥車廂中解決。
小顧霆的臭毛病始終改不掉,晚上睡覺的時候從來不肯脫去衣服,羅獵問過他很多次為什麼,小顧霆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正當理由。每一個人都會有著獨特的個人習慣或是愛好,比如,自己不愛抽菸,卻總喜歡嗅著菸草的香味。再比如,那彪哥在脫襪子洗腳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聞一下襪子的臭味。還有,想進入濱哥那間書房就必須先敲門,不然的話,他一定會生氣,可若是不敲門就進到他的臥房,反而卻沒多大問題。
羅獵將小顧霆不肯脫衣服睡覺也理解成了個人的習慣癖好,時間長了,也懶得管他。
將小顧霆帶回金山並非是羅獵的主意,而是小顧霆的要求,羅獵是真心喜歡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對小顧霆的要求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只是提出是不是要給他的父親打聲招呼,卻被小顧霆斷然拒絕。「他逼著小霆兒做李西瀘的內應,小霆兒做過了,便已經還清了他的養育之恩,從今往後,小霆兒是生是死,跟他再無瓜葛。」面對小顧霆的這般斬釘截鐵的回應,羅獵也只能是苦笑搖頭。
五天五夜的旅途實在是漫長,擔當火車終於抵達了金山火車站的時候,那五天五夜又顯得過得飛快。下了火車,羅獵以一美元的代價買通了火車站的管理人員,那哥們親自幫羅獵叫來了一輛計程車。
一邊往車上裝著行禮,那計程車司機一邊問道:「先生準備去哪兒?」
羅獵隨口應道:「唐人街,安良堂。」
那司機的臉色突變,道:「安良堂出了大事了,先生還不知道嗎?」
堂口中,偌大一幢樓房卻只住著海倫一人。
她想為曹濱想為安良堂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她能做些什麼。
五天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曹濱的書房清理的整整潔潔,將曹濱的臥房打掃的乾乾淨淨。還能做到的便是坐在窗前看著堂口院落中的枯葉越來越多越來越厚。
埃斯頓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得知了海倫已經被金山郵報除名的消息,對她提出來的探視曹濱的要求是充耳不聞,海倫無奈之下只得去求以前的搭檔,可是,那搭檔嘴上答應的很是痛快,但海倫看得出來,他只不過是在敷衍了事。
人一走,茶必涼。
這是這個世界的普遍規律,接受也好,痛恨也罷,卻是無力改變它。
跟曹濱分別的那天清晨,曹濱還交代了海倫,一定要守在堂口中等待著羅獵的不日歸來。五天過去了,已經是第六天了,那羅獵怎麼還不見個人影呢?
心思頗為恍惚的海倫感覺到有些累了,就要從窗邊離開,或是到床上躺一會,或是到樓下的廚房中弄點吃的,便在這時,隱隱地聽到了堂口大鐵門被推開的吱吱嘎嘎的聲音。
一輛計程車駛了進來,穿過了堂口的林蔭道,繞過了那汪水池,停到了樓道門口。
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輕人跳下了車來。
海倫急忙推開窗戶,大聲喊道:「諾力!你是諾力嗎?」
羅獵抬頭看了眼海倫,隨即應道:「海倫記者?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海倫倔強地堅持了五天五夜,沒讓自己流出一滴淚水,但在這一瞬間,海倫的視線模糊了。「諾力,等著我,我這就下來。」
奔到了樓下,遇見了正在往樓道中搬運行禮的羅獵,海倫不由分說,張開了雙臂,抱住了羅獵,將頭靠在了羅獵的肩上,忍不住放聲大哭。
「海倫,堅強些,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羅獵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海倫,只能是生硬地拍著海倫的後背,說道:「從火車站過來的時候,計程車司機已經告訴我了一個大概,但我需要知道詳細情況,海倫,擦乾眼淚,告訴我好麼?」
海倫終於止住了痛哭,抽噎道:「湯姆被警察局的埃斯頓抓走了,傑克也被他們殺死了,諾力,能拯救安良堂的只有你了。」
羅獵猛然一驚,道:「彪哥他死了?是你親眼所見嗎?」
海倫搖了搖頭,抹了把眼淚,道:「我沒有看到,但庫柏出動了一百多名士兵圍剿了傑克,我想,他們是不會給傑克留下生路的。」
羅獵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道:「海倫,我們不能慌亂,來,把事情按照先後順序,一點點一條條告訴我。」
海倫做了下深呼吸,將那場暴風雪前後發生的事情講述給了一遍。
羅獵面無表情,仔細地聽完了海倫所說的每一個字。「海倫,你剛才說警察局隨後就舉辦了新聞發布會,那麼,他們有沒有發布現場傷亡的數字呢?」
海倫點了點頭,道:「他們說擊斃了十九人,重傷了七人。」
羅獵的臉上閃現出一絲欣慰之色,道:「那就說明彪哥他沒有死!」
海倫驚疑道:「你怎麼能知道?警察局並沒有公布傷亡名單。」
羅獵道:「彪哥有個習慣,認整數,每次幹活帶的弟兄不是五便是十,十九加七等於二十六,這不符合彪哥的習慣,他在對付那名殺手的時候,應該帶去了三十名弟兄,也就是說,包括彪哥在內,應該有五個人逃出了庫柏的圍剿。」
海倫驚喜道:「那會有傑克嗎?」
羅獵點了點頭,道:「一定有他!他要是一條魚,那麼唐人街便是一條大河,即便庫柏用最密的網,也難以在唐人街中將彪哥捕獲。」
海倫的驚喜之色卻驟然消失,搖頭疑道:「不對啊,諾力,如果傑克還活著的話,那為什麼都過去了五天五夜的時間了,卻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都沒有呢?」
羅獵道:「他很有可能是受傷了,此刻正貓在唐人街的某個秘密地點養傷呢,海倫,放心吧,不出三天,我一定能找到他。」
海倫稍稍有些寬心,但隨即又緊張起來,道:「那湯姆呢?我們怎麼做才能將湯姆救出來呢?」
羅獵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海倫,請原諒,我忘記恭喜你了。濱哥是個好男人,你能和他相愛,我為你們感到高興。」
海倫不免顯露出一絲幸福的神情,隨即便被滿滿的愁雲所覆蓋,憂心忡忡道:「諾力,我看得出來,埃斯頓和庫柏一夥,是一定要將湯姆他置於死地的,如果我們不能幫他洗脫罪名的話,就算埃斯頓不把湯姆折磨致死,那也會被法庭宣判為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