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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23:55:28 作者: 夏日長
    「當然是有錯的。」他輕言道。

    他已儘量和緩,她還是猛地一震,這簡單幾個字像是砸在她心上一般。

    他放慢語速,聲音輕柔:「這是你自己情義上的錯,哪怕是那些英雄,在謀略與攻擊、殘殺的時候,他們也會糾結不忍,也淚水盈眶,也會問自己,這……到底是不是錯的?」

    暈黃燈光之下,她纖弱的肩膀顫抖著:「那就是錯了,在情義上,就是錯了……」

    侍者將菜品端了上來,她毫無胃口,只是拿著酒瓶倒酒。

    他於心不忍,想去攙扶,糾結半晌,最終只是一聲嘆息:「可商場上的對與錯,要用商場上的輸與贏去定論。你發動了攻擊,他們應該用更絕妙的招數來對付你,這樣有來有往才是一段傳奇。」

    他擺了擺頭,臉頰更顯溫柔:「遵守道德規矩的是小學生,成年人的世界弱肉強食,讓他們打過來好了,可那時候……」

    「那時候什麼?」朦弱微光,她雙眼已有醉意。

    「等到那時候,你也不能耍賴,哪怕結局殘酷得不如人意,也是自己應該承受的。」他的目光爍亮起來,帶著傲視世界的從容:「贏得名正言順,輸也要坦坦蕩蕩。」

    她握緊了酒杯:「那是你們男人,可我是女人,我又不講男子漢大丈夫那一套,我當然可以耍賴。」

    他偏頭笑了:「隨便。」

    一瓶白葡萄酒見了底,酒精把她熏出了飄飄然之感,初夏的氣息從窗戶縫隙里鑽進來,她站起身:「我想去花園裡看看。」

    月朗星稀,一片牡丹占據了大半個花園,繁花怒放,喜氣逼人。

    尤清和走過去撫摸花瓣:「許總,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我現在總是懷疑自己,懷疑我不是我,懷疑我是另一個人。」

    「嗯?」

    「我感覺這不是真正的我,可又感覺,這才是真正的我。」

    他笑了笑,想起最初記憶里的她,除了有一張清麗得讓人難忘的臉,可就找不到其他的記憶點了。那時候,他常去投研部,也常常召集投研部的員工們開會,無論是他去,還是她來,她總是微微低著頭,穿著最普通的襯衫與西褲,會議發言嘛,也不多,經常發出「嗯,對。」、「是的。」……這種意義不大的單詞。哦!她好像還是剛入巨摩第一年的優秀員工,可他記得,那時候也是看她勤勤懇懇又能吃苦,公司給的一個安慰劑,要說有多出色,那也不見得。

    她進入巨摩的前五年,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張蒼白無色的素描畫,用橡皮擦就能輕鬆抹去的影子。

    他該如何預料,就是這樣一個清淡至極的影子,將一份信任與愛意,在那些無數個普通平庸的日子裡,日復一日的發酵。

    「我……我像是拿錯了人生劇本,誤入了一場不屬於我的夢。」她回過頭來,目光落在虛空里:「在我大學時候的想像中,我不過是中規中矩地拿著一份工資,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按部就班地結婚,在上海這座城市裡,謹慎又卑微地活著。」

    他站在疏光暗影里聽著她說話,眉色淡淡,冰山之色全然褪去,他總能輕而易舉,把世界上那些璀璨的星光,還有這漫天清透灑落的月光,變成獨屬與他自己的光。

    她卻突然發現,許知行,就是她這場綺麗妙夢的開端,也是第一個,不屬於她的夢。

    她笑了,笑得自嘲,笑得調侃:「以前上班下班都是坐地鐵,窗外除了一閃而過的廣告牌要不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周末吧,在家裡做記帳算帳,生怕這個月入不敷出,小區里除了綠化帶連顆多餘的樹都沒有,直至到了今天,我才發現原來牡丹在上海也能開得這般茂盛鮮艷,果然……是富貴之花。」

    「這是你想要的嗎?」他眸中閃耀著一種難言的情緒:「還是更喜歡那種簡單平庸的日子呢?」

    「嗯……」她沉吟道:「在沒發生之前,我不敢奢望,在發生以後,我……我竟然能在這其中體會到馳騁的快感,而這種快感,卻讓我感到不安……」

    她揚起目光,看著他的眼睛:「所以,我多羨慕你啊,你能忍受極致的孤獨,在沉寂中一躍而起,又能安然接納眾人的歡呼與追捧,這……這得需要……」

    她還在絞盡腦汁想著一個恰當的詞彙,而他只覺得一顆心,如同墨汁掉入了水中,遊蕩翻轉,一層一層化了開去……

    清輝如銀沙,晚風吹起她的長髮,他伸出手去,捻起幾縷髮絲,輕柔地替她別入耳後。

    眸光如此接近,以至於她臉頰發燙,不敢抬頭,剛剛在說什麼話也忘記了。

    他轉身向外走去:「晚了,回去吧。」

    踩著他的影子,聽得他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既然無法抗拒,那就盡全力去做吧。」

    第88章

    上了回程的車, 晚餐時飲了酒,已有司機過來開車,他坐在後排,她剛坐下, 手臂那一側便能感到他淡淡的溫度, 餘光一撇, 就能看到他的側臉,如果這不是夢, 那又能是什麼?

    車窗外, 隔著黃浦江,巨摩大廈高大耀眼得無法忽視, 外灘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舉著手機拍照、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就這樣普通平凡的日子,真的能快樂嗎?起碼她自己,在以前, 在面對這種城市巨大的建築物之下, 總會有一種人如螻蟻的迷茫。

    車子一路開到了閔行區,許知行道:「你住的這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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