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下地獄

  「滿門忠烈……」

  江仁聽到萬景浩的話，看向高台上的牛坤元。

  滿門忠烈是一個褒義詞，但沒想到現在竟是變成了貶義詞，能以一己之力污染一個傳承了千百年的成語，這種本事也是沒誰了。

  「小丑作秀般的表演，初看還覺得有趣，但看久了就是煎熬。」

  江仁收起心神，將注意力放在重回平靜的身體。

  也只有白天不斷有人死亡的攻城戰中，他才能真正感覺到這具魔種之軀的變化與存在，其餘時候都會回歸平靜。

  見身體沒什麼異常，他開始回顧業城現今的局勢。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

  「軍隊中很多中低層的崗位，都被一些沒什麼本事的富家子弟占據，再加之剋扣軍糧、抱團欺壓新兵等原因，整體戰鬥力堪憂。」

  「不過，城內掌管兵權的將領大多是老將。」

  「他們除了絕不投降的血氣之外，還都有著不錯的軍事素養，就算援軍遲遲沒有到來，他們也能把局勢穩定下來。」

  「依靠作為重要戰略要地建造的業城，守個一兩個月也不是問題。」

  江仁看了眼黃昏下的業城，心神沉入身體，開啟入定修煉。

  依照著現在一次比一次強的感覺，一兩個月的時間，他有不少概率積攢出改變身體的能量。

  沒多久。

  牛坤元講完話離開，苦站了半天的數百守軍都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們知道的或許沒有萬景浩多，但作為士卒的他們，對於這個只會說好話，沒幹過什麼實事的太守，自然也沒什麼好感。

  萬景浩和萬石兩兄弟，第一時間離開了現場。

  尤其是萬石。

  離開時臉上還帶著一股憤憤不平的鄙夷。

  當聽到滿門忠烈牌匾背後的故事後，他整個人如同吃了糞一般噁心，再也沒法對「愛民如子」的牛太守，生出任何一點好感。

  一刻鐘後。

  兩兄弟來到一戶人家門口。

  眼前這戶人家並不屬於他們，而是莫宵的家。

  「莫兄.」

  萬景浩嘆了口氣，上前敲響了門。

  由於死人太多，莫宵的屍體與其他死者被統一安放在城門旁的停屍處，一般會在兩至三天後統一處理。

  作為同僚的萬景浩，承擔了把死訊帶給他父母的職責。

  除了答應好的帶話外，便是提醒他們如果想要親自為兒子收屍，必須儘早趕去停屍處。

  開門的是一對頭髮帶著些許霜白的夫婦。

  見到門外是兒子的同窗，那個被譽為天賦絕倫的萬景浩，身為小商人的他們當即親切地叫道：「萬公子怎麼來了，我家孩子.」

  話到一半，莫父莫母臉色一變。

  兩人都發現了來的只有萬景浩，沒有他們的兒子莫宵。

  這種狀況，通常代表一個他們無法忍受的結果。

  「萬公子，我家宵兒是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所以讓你過來通知我們一聲？」

  莫母略帶希冀地看著他，雙手緊張的捏住了腰間衣物。

  「伯父伯母，莫宵臨死前讓我告訴你們.恕他不能盡孝。」

  萬景浩神情肅穆地將話說完，末了還輕輕道了一聲：「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明明莫宵的死跟他關係不大，但他還是這樣做了，似乎這樣能讓自己心情稍微好一些。

  「宵兒！」

  低低的抽泣聲中，莫父莫母抱在了一起。

  兩人都沒有把哭聲放大，但那微微顫抖的身體，已經預示他們心中的悲傷與痛苦。

  在旁圍觀的萬石，惋惜地搖了搖頭。

  哪怕有著城牆之利，守城也從不是一件安全的事，這些天裡，他已經見到不少家宅門外掛上了喪幡。

  或許哪一天，就會輪到

  萬石下意識看向萬景浩，隨即隔著衣服捏了自己大腿一下，心中暗罵怎可詛咒弟弟。

  「伯父伯母，珍重。」

  萬景浩沒有再說什麼，拉上兄長轉身離開。

  神仙老爺爺曾說過「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所以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儘量不打擾。

  半刻鐘後。

  兩人來到了一扇院門前。

  看著眼前的院子，萬景浩心生感觸。

  自己身為一個窮書生，又不接受那些官吏富商以婚約作為投資，單純靠著筆墨自然賺不到買這座院子的銀兩。

  畢竟院子雖然不大，但靠近繁華地帶，治安狀況也不錯。

  真正讓自己賺到這些銀兩的，是那個時隱時現的神仙老爺爺。

  靠著從神仙老爺爺那裡學習的糕點與一些小玩意的製作技巧，他不止俘獲了黃蘭曦的芳心，還通過合作的方式賺到了不少銀兩。

  「我們回來了。」

  萬石敲了敲門，然後又隔著門喊了一聲。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厚實的木門從里拉開。

  「官人，叔叔。」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長相普通，但氣質不錯。

  「嫂嫂。」萬景浩叫道。

  這女人是萬石兩年前娶的妻子，名為紀蓉。

  性格溫婉，待人和善，又會持家，兄長這兩年沒少在私底下說她的好話。

  「勝兒今日有沒有調皮？」

  萬石一邊走進門，一邊問道。

  勝兒是他兒子的小名，前兩個月才剛滿一歲。

  「勝兒今日很乖，從今早到現在還沒有哭鬧過。」

  紀蓉見兩兄弟進來後，上前把門關上，轉身說道：「爹娘都在裡屋，你們先過去，我把菜熱一熱就來。」

  菜早已經做好。

  但因為他們回來得比平時晚，所以有些涼了，需要再熱一下。

  「爹，娘。」

  萬景浩面帶笑容地走進裡屋，見到他們正逗弄著一個肥嘟嘟的嬰兒。

  萬母抬頭見到兩個兒子，笑問道：「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這種狀況這幾天沒少遇到，所以她也只是隨口一問。

  萬石開口解釋：「太守剛好來到西城門巡視，把我們所有在附近的人都留下了。」

  至於弟弟告訴自己的太守一家的醜事，他並沒有說。

  那種事情兩兄弟悄悄說還好，要是一不小心從父母口中道出，讓外人得知指不定要被記恨。

  隨後在萬母萬父的問詢下。

  萬景浩也簡略概括了下白天的事，又表達業城現在固若金湯，完全不需要擔心云云。

  至於同窗莫宵的死，則被一句話帶過。

  他不想把外面遇到的傷心事傳到家裡，只希望父母開心的過完每一日。

  飯菜端上來。

  一家六口和和睦睦地吃著飯。

  在只會咿咿呀呀的勝兒「嬰語」面前，飯桌上不時響起歡聲笑語。

  夜色漸深。

  「也不知道司老怎麼樣了，還有.她。」

  萬景浩熄燈之後躺到了床上，從懷裡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白色手帕。

  手帕是五歲那年，黃蘭曦送給自己的。

  即便在書院的這幾年，她送過自己不少禮物，但唯有這件一直隨身攜帶。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萬景浩收起手帕，把被子拉到了腹部上方，閉眼睡了過去。

  萬籟俱靜之中，城內大多數人已經入睡。

  唯有負責值夜的士卒，還在進行自己的職責工作，尤其是守衛在城牆上的士卒，必須時刻保持全神貫注的狀態。

  雖然蠻國大軍除了最開始那幾天，後面再也沒有嘗試過夜間攻城。

  但深諳兵法的老將們，並沒有因此放鬆一絲警惕。

  畢竟，在不知援軍什麼時候到來的情況下，面對十倍於己方的敵軍，業城經不起哪怕一個小失誤。

  西城門。

  兩輛馬車從城內來到城牆底下。

  身著太守服的牛坤元在僕人的幫助下，踩著僕人的背從車上下來，看著天空被雲層遮蓋大半的月亮，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

  後面緊跟著下來的，是他的兒子牛登文。

  一身雪白的衣衫，腰帶上鑲著幾顆玉石點綴，側邊還掛著塊品質不底的玉佩，長相俊美的面容下，隱隱透出幾分高傲。

  父子兩人在幾個護衛的跟隨下，沿著樓梯去往城牆上。

  路上士卒仿佛當兩人不存在，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尊雕像。

  兩人來到城牆上邊，站在一段遠離士卒的區域。

  「文兒。」

  牛坤元遠遠望著城外蠻軍大營處的火光，開口問道：「你可有做好準備？」

  「孩兒已經把事情處理好了。」

  牛登文聞言，微笑點了點頭。

  他初聽到那個消息，雖是有些驚訝，但父親的選擇正合他意。

  牛坤元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今日之後，我牛家必將更上一層樓。」

  牛登文再次點頭，面上滿是期待，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

  父親雖有五個兒子，但他是唯一的嫡子，也是唯一一個幫父親處理家事的人，家族變得更輝煌，對未來會繼承家主之位的他，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一陣腳步聲傳來。

  「牛太守大駕光臨，我楊某人竟然不知道，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西城牆的守城將領楊辰峰，在一群親兵的擁戴下向這邊走來，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對於一心想著投降的文官領袖牛坤元。

  大多數武將都嗤之以鼻，楊辰峰也不例外。

  若非考慮到穩定城內平民的需求，他早就忍不住將這牛坤元抓下大獄，最低也是將其軟禁在太守府，哪能讓其像現在這樣到處亂轉。

  別到時候正事辦不了一件，還處處扯他們守軍的後腿。

  「本官貴為一郡之守，莫非去哪裡前，還要先向楊將軍匯報？」

  牛坤元雙手背在身後，下巴微微抬起，儼然一副沒將他放在眼裡中的樣子。

  楊辰峰冷笑一聲，徑直向他走近。

  旁邊幾名護衛想要阻止，但在牛坤元的示意下又停了下來，只能任由著楊辰峰站在牛坤元面前。

  「你官職最高不錯，但你不要忘了負責打仗的是我等武官，掌握兵權的也是我等武官，最得人心的還是我等武官。」

  楊辰峰在距離牛坤元的臉不足半拳位置停下，唾沫幾乎都吐在了後者臉上。

  「那又如何？」

  牛坤元毫不在乎地笑道。

  楊辰峰又往前湊了湊，額頭頂著他額頭說道：「那意味我們能隨時將你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抓入大獄，然後送下十八層地獄。」

  「是嗎？」

  牛坤元搖頭輕笑，從身旁士卒手中拿過一個火把，走到城牆邊上：「楊將軍，給你看個好東西，希望看完了你還會這麼與我說話。」

  話音剛落，火把就被他扔到城外。

  楊辰峰冷哼一聲，上前隨意地往城牆下方掃了一眼，瞬間就臉色大變。

  直見下方火把所照亮的區域內。

  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蠻國騎兵，正仰頭看得上來，臉上滿是殘暴詭異的笑容。周圍模糊的光影中，還能看到一些重重迭迭的騎兵黑影。

  「不好，敵……」

  楊辰峰「敵襲」兩個字還沒有說完，就因一把突然從身後襲來深深卡入他脖子中的鋼刀，弄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看著動手的護衛，以及面帶譏笑的牛坤元。

  他本就瞪大的雙眼，幾乎快要從眼眶中爆了出來，裡面滿是憤怒與悔恨。

  「楊將軍！」

  跟隨而來的數名親兵神色一驚，剛要拔刀而出，就被身旁的幾名同僚背刺，滿臉疑惑不解地死去。

  錚！

  動手的護衛將刀抽回，只剩一絲氣息的楊辰峰倒在了地上。

  「動手！」

  護衛和動手的親兵同時大聲喊道。

  在這安靜的夜晚，足以使得周圍數百米範圍內的人都能聽到。

  正當一群士卒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時。

  在他們身旁纏著綠色頭巾的士卒們紛紛拔出武器，對昔日的同伴痛下殺手，動作乾淨利落，似乎演練了許多次。

  即便有人及時反應過來，想要進行反抗。

  但在早有準備和數量占優的背叛者面前，仍然只有死路一條。

  「你」

  牛坤元衝冠眥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恨啊！

  恨自己沒有早些發現牛坤元的背叛，恨自己聽從了他人維穩的建議，沒有抓捕囚禁牛坤元。

  恨自己的不果斷，恨自己的無能。

  「可惜啊，楊將軍。」

  牛坤元抬起右腳踩在了楊辰峰臉上。

  他看著腳下那雙瞪得滿是血絲的雙眼，腳底板用力在其中一顆眼珠上旋轉摩擦，得意道：「看來該下地獄了不是我，而是你！」